温泉别院的黑漆大门缓缓关上,将一切喧哗热闹统统阻隔在外。
眉头紧锁的萧元一,如戈壁黑旋风一路席卷,草木皆兵,人仰马翻。
他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令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心思的侍女们,像惊弓之鸟迅速散开,躲与黑瓦白墙之下。
萧元一踏进雅居,扫视一圈,甚是不满的冷眉挑起。
“四夫人呢?”
今日在雅居值守的小侍女,慌慌张张到他身侧,屈膝行礼道“奴婢不知!”
“绿弗呢?”
小侍女瞥见萧元一拳头握的“咯吱”响,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止不住颤抖,“奴婢亦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小侍女被他语气中的寒气击中,双腿一僵,跪倒在地,哽咽道“王爷饶命,奴婢只在二十天前见四夫人一面,而绿弗姐姐也是早出晚归,只是嘱咐我们看护好雅居而已!”
她一阵哭腔,令萧元一终是垂眸望她,不解道“你跪下作甚?本王又没说什么。”
小侍女愣在当场,直到萧元一推门进书房半晌,才敢站起。
她揉着膝盖,拧眉郁闷,豫王爷是长得俊美无双,可他阎王似的性子,又有几个能受得住呢?
“王爷!”
房门外传来林贵则的声音。
“进来吧!”
林贵则推门而入,见萧元一正襟危坐,双手抱拳,笑道“恭喜王爷,首战告捷!并拿回漳州统领权!”
“这要多亏了顾璟,”萧元一唇畔含笑,真挚道“若不是他,本王怎会如此顺利夺回自己应得的!”
萧元一真心诚意感激顾璟!
顾璟不仅救他一命,还在政权上帮他这位落魄王爷扳回一局。
太师顾冠霖收到顾璟亲笔信后,对萧元一印象大为改观,再加上谢铿将军在世时,他二人也算是患难之交。
纵观现如今的大盛朝堂,大致分为三派。
一派为,唯太后娘娘马首是鞍的皇室宗亲。
另一派为,以丞相温宰渊为中心的朝中新贵,且多以文官为主。
最后便是,亲近顾冠霖等老臣的世族大家。
当然,朝中握有实权的两派,整日为各自利益掐架不断,搞得大盛朝堂乌烟瘴气。
从而导致,很多国家政务不能及时或有效推行。
当今圣上,性情温和,谦虚有礼。
但资质平庸,缺少帝王杀伐果断的气质,常常夹在两派之间左右为难。
顾冠霖等老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长此以往,大盛朝必然朝不保夕,内忧外患。
经历三朝,看尽朝堂血雨腥风的顾冠霖,心里跟明镜似,大盛朝局需要注入新的血液,从而削减两派实力,以到达制衡目的。
而漳州豫王殿下萧元一便是最好的人选。
顾冠霖亲笔上书,并在朝堂之上,一表萧元一在范县之战中的英勇表现。并连夜觐见皇上萧元铮,秉烛长谈,苦口婆心建议他重用自己唯一的皇弟来巩固势力。
因为有太师顾冠霖的支持,萧元铮第一次忤逆太后的意愿,以萧元一已到弱冠之年为名,将漳州封地的统治权归还到他手中。
圣旨下到范县大营时,萧元一已在顾璟的精心照顾下完全康复。
众将士来贺,却唯独少了顾璟,他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信。
顾璟少年时便习得一身医术,只是碍于家族使命,投身仕途。
他性格温吞,为人雅正无争,厌倦朝臣间的尔虞我诈,故才辞官云游,做了一名救死扶伤的郎中。
顾璟向祖父顾冠霖举荐萧元一,也是佩服他敢于临危受命,身先士卒,视死如归为范县百姓一战。
他并不求萧元一回报,也不愿再陷入权利纷争,只愿漳州豫王殿下能励精图治,还一方乐土与百姓。
“顾公子若能为王爷所用,真是我们的一大助力!”林贵则惋惜道。
萧元一笑起,“他是个聪明人!闲云野鹤的日子,总好过你死我活!”
林贵则点头赞同的。
“周千寻呢?”萧元一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林贵则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中,话题猛转,让他一时呆愣,直到萧元一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才回了神。
“四夫人自从范县回来,便一直住在邢府,整日待在周家铺子,操持那盘生意!”
萧元一沉默片刻,又问,“生意如何?”
“生意如何?”林贵则奇怪他突然关心起周家生意,却依旧据实禀报,“战事结束后,城内一片祥和。又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忙着裁制新衣,他们的店如今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萧元一剑眉紧蹙,喃喃道“客人络绎不绝,那岂不是很忙很······累?”
“周家铺子没请伙计,都是亲自上阵,听绿弗说经常连午饭都吃不上!”林贵则道。
萧元一眉头更紧,不悦道“谁准她总往外跑?”
“不是您临走前,允四夫人可在娘家留宿!”林贵则小声道。
“本王······”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萧元一不好否认,咬着牙指指窗外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回来!”
林贵则望了望刚爬上房顶的暖阳,不明其意道“王爷,这才刚到晌午?”
“本王都回来了,她一个妾室还在外面晃,成何体统!”萧元一瞪着眼嚷嚷。
听到这儿,林贵则才反应过来,萧元一发这通邪火的原因。
“老夫这就差人去传四夫人回来!”
出了书房的林贵则,额间太阳穴“突突”作痛。
自从范县回来,萧元一脸色说变就变,心思也越加难以捉摸,特别是有关四夫人之事。
若想见四夫人,大可直接喊人去传,何苦绕着圈子让人猜呢?
林贵则年纪大了,怎经得住他这番折腾,还是去问问容玄,这些日子在范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元一耐着性子,在书房端坐许久,眼看着钻进窗棂的斜阳从窗台渐渐消失,也未见到周千寻半个影子。
就在他决定,亲自到周家铺子把周千寻抓回来时,林贵则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笑意盈盈的容玄。
“人呢?”萧元一站起身子,朝门口望了望。
林贵则双手抄于身前,为难道“四夫人说,今日铺子生意好,或许忙到很晚。就······”
“就什么?快说啊!”萧元一不耐烦道。
林贵则自知接下来的话,会令萧元一暴跳如雷,可又不得不说。
“四夫人说,王爷舟车劳顿,需睡个好觉。她今晚宿在周家,让王爷好生歇息!”
林贵则本已做好,书卷在头顶乱飞,书房一片狼藉的准备。
可等半晌,房内都没动静,他不由抬头。
只见萧元一剑眉紧锁,薄唇绷成一线,颓败感十足的长吁一口气,道“容玄,本王要如何做?”
容玄狭长的凤目,眼波流转,唇角微微上扬,轻笑道“王爷,最近政务繁多,不如先将四夫人冷一冷,再做打算!”
萧元一又是长叹,人家都对自己避如蛇蝎,若硬是将她掠来,怕更会遭人厌恶。
他抿抿薄唇,欲速则不达,本王如今有的是时间与耐心!
周千寻,你终究逃出去本王的手掌心。
“阿嚏······阿嚏······”
周千寻自早上起床,已连打十几个喷嚏,慌得绿弗又赶忙为她加件锦缎棉马甲。
“四夫人今日还是别去铺子了!”绿弗边为周千寻系扣,边不时瞟着她脸色道“不若回听竹苑,绿弗给您熬些预防风寒的中药喝?”
周千寻望着她抽了抽嘴角,干脆的摇摇头。
今儿,已经是萧元一回到郑县的第十天。
除了回来当天,他曾派人传周千寻回府,温泉别院就再没派人来过,就像忘了她的存在般。
萧元一对自己冷淡处之,周千寻求之不得,可周家长辈却是坐不住了。
“寻儿,王爷这都回来了,你还赖在娘家可是不合规矩!”
饭桌上,周昭明又是老生常谈,众人听他一说,也都暗暗瞥着周千寻。
周千寻淡定自若,没事人似的吃着早饭,用沉默来应对周昭明。
“寻儿,你和王爷是有什么误会?”
当萧元一真实身份宣告于天下之时,周千秀与周千菡才恍然大悟,为何周千寻会冒死留在范县。
不就是为了守着豫王爷萧元一吗?
邢望春与周乾坤虽还在范县大营,但寄往家中的书信中,也将周千寻与萧元一情比金坚的感情大肆宣扬一番。
本以为这场战事结束,豫王爷班师回朝,他二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却没想到,周千寻连豫王爷的面都不肯见,整日躲在周家铺子长吁短叹。
周千寻喝下碗中最后一口汤,起身对绿弗道“咱们走,去铺子!”
绿弗在众人诧异目光中,无奈行礼,慌快走几步赶上周千寻。
“母亲,您瞅着寻儿与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儿越发大了,周昭明就更搞不懂她们的心思。
周老太太放下手中筷子,斜眼瞥着自己儿子道“我瞧着定是那豫王爷惹了咱寻儿!”
“王爷······惹······”周昭明愁眉苦脸,高声道“我的母亲,王爷是什么身份?寻儿是什么身份?她怎敢与王爷置气?”
周王氏惊慌道“夫君,若是王爷一生气,置寻儿的罪可如何是好?”
“我就怕这个,豫王爷如今是咸鱼翻身,在漳州权势熏天!要置寻儿的罪,我们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周昭明唉声叹气道。
周千菡咬口馒头,道“不能把?五妹妹与王爷怎么说也共患难过,王爷也不像薄情寡义之人!”
“什么不能,这都多长时间了,王爷派人来过吗?”周昭明立刻反驳。
“好了,你们都别自己吓自己了!”周老太太睨着周昭明夫妇,唇角弯起,笑他们大惊小怪,“不过是小夫妻俩生气冷战,又什么好担心的?”
周老太太的风淡云轻,令周昭明着急,“母亲,他可是王爷!”他特意加重“王爷”二字的语气。
“王爷怎么了?王爷不是人?”周老太太嫌弃的盯着自己儿子,又向儿媳周王氏扬扬下巴,道“你俩刚成亲那年,回回吵架,不都是互不理会?有一回大半月没说话,忘了没?”
周昭明与周王氏对视一眼,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年轻夫妻刚成亲,生活习惯肯定需要磨合,夫妻俩吵吵架反而有益增进感情。
可豫王爷本就身份尊贵,周千寻又是妾室,能与一般夫妇相提并论吗?
“寻儿任性,您也跟着不知轻重?”周昭明叹气道。
周老太太眉眼弯弯,拍着他肩膀道“王爷若真恼火寻儿,早就把她抓走了,还能任她悠哉悠哉的在娘家晃荡?”
周乾坤一怔儿,仔细想想,还真这么回事!
难道真是自己杞人忧天?
“母亲,那我们······”
周老太太起身,一笑道“咱们什么都不管,就等着他们和好吧!”
和煦暖阳,普洒在街边楼阁飞檐之上,透射出一圈圈绚丽光晕。街面上粼粼而来的车马,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或许是新年将至,每个迎面而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颜。
周千寻与绿弗一前一后,脚步轻盈地在街市上徜徉。
“四夫人,王爷昨晚又忙到半夜。自他接手漳州政务,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就连一日三餐都没按时吃过!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些日子来,周千寻从未回过听竹苑,也未见过萧元一。
但他每日吃喝拉撒,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不管她爱听不爱听,绿弗都会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
周千寻很奇怪,绿弗明明每日跟在自己身边,为何会对只有晚上才能见面的萧元一如此了解?
她眉梢轻挑,当然是因为有人想要通过绿弗,让自己知道。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周千寻抿嘴浅笑。
十天前,周千寻壮着胆,逆了萧元一的意,拒绝回听竹苑。可望着来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心中又是后怕,照萧元一脾气,必然暴跳如雷,将自己关进听竹苑一辈子不见天日都有可能。
可他并没有。
周千寻一度欣慰,觉得萧元一终于学会尊重他人,开始在意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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