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剩下的子女他们一个都损失不起。
为此徐母甚至以死相逼不许他离府,且那时候家里都乱了套,大嫂的娘家人闻讯要带大嫂归家,大房几个孩子哭闹不休,整个府宅混乱的如同大祸临头,人心都不安了。也是因此,他才断了亲自去寻找大哥骸骨的想法。
平西侯道,“你兄长为世子挡了两箭,那两箭都正中要害,即便侥幸躲过之后的追杀,要存活下来也不易。更何况,当时敌军足有千余人在世子等人身后穷追不舍……事后世子在战场找到了你兄长的佩剑,以及他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牌。具体事宜,等明天晚上世子从京郊大营回来,由他详细说给你听可好?”
徐二郎满心哀痛,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泪意,说了声“好”。及至后来他在暂居的客院中回过神来,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是在悲痛大哥的离世。大哥走了,却连一具健全的骸骨都没找到。而平阳镇族地里埋葬的,不过是大哥的衣冠冢。他为此甚至连去祭拜大哥都不敢,唯恐晚上会梦见大哥诉说他“尸骨不全,死不瞑目”。
徐二郎坐在院子里怔怔出神,他满心悲怆,却发不出一言,身心焦灼的像是有炽热的火焰在燃烧。此时此刻他多么希那场大战时他也在现场,即便不能救大哥于危难,好歹把他的尸骨带回来,也算有个念想。
徐二郎眸中染上血丝,嘴唇抿的死紧发白,他双手握成拳,攥紧又松开,松开又倏地攥紧。而他手上的青筋更是砰砰跳动着,可见他心绪起伏到何种程度。
良久后,就在墨河几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徐二郎猛地起身,去了临时布置的书房。
他拿起狼毫,在铺的平展的宣纸上快速书写着什么,他运力于臂,力透纸背,宣纸上的字体狂放恣意,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悲鸣哀痛。
他此时无比想念瑾娘,想和她说些什么,好派遣心中的郁愤悲痛,可最后只能把满腔思绪付诸于笔端。
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渐渐在另一侧叠成沓。等最后徐二郎把脑海中喷涌而出的怒气、戾气、悔恨、想念等全部书写完,时间已经过去了足有一个时辰,而雪白的宣纸已经被他写满了几十张。
徐二郎手臂有些酸麻,此时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另一侧的纸张。
他坐在凳子上,神情似在出神,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平静。
又是良久,他拿起另一侧的一沓“书信”,一页页丢入身侧的火盆中。
火盆中的炭火吐出艳红的火舌,纸张一落进去,就化为灰烬。徐二郎见状修长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抖动两下,他面上露出哭泣的悲色来,继而,又平静的继续将那纸张一页页丢进去。
直至所有纸张全部变成灰烬,他才身子后仰,背靠在了椅子上。
他单手捂着双眼,身上的气息还有些悲痛,却已被他渐渐压制。
屋外传来墨河的声音,“主子,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方才宿迁少爷让人给您送帖子来,说是明日邀您在望仙楼一聚。”
“好,我知道了。”
徐二郎回了话,又在书房中坐了片刻,起身要回去歇息时,却又忽然坐了回来。
他仔细的磨了墨,拿起狼毫又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这是给瑾娘的家书,他不好将那些哀痛的事情说给她听,可心绪躁动,总想与她说些什么才好,那就多问问家事,问她如今可好,小鱼儿是否康健。
这封家书很轻松,其中满满都是温馨与想念,徐二郎写完了信,身上的气息似乎也被这封家书感染,变得温软起来。
他又将信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找了信封装了起来,走出门后交给墨河,“让人连夜送回家中。”
“是。”
徐二郎是个体谅属下的主子,以往晚上写了信,也都是交代第二天一早才让人送出去,这次却明确指出让现在就送,墨河心中立刻肃穆起来,郑重的应了是,便去挑选了一个脚力快的侍卫,让他连夜把信送回平阳镇。
却说很快到了隔日,徐二郎用完早膳后出门,他到达望仙楼时天色还早,原以为自己到的算早的,不想宿迁和沿途结识的几位举子,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他了。
见他过来,宿迁打趣的说,“今日就在大堂坐吧,京都物价高,二楼包厢的价格动辄十两银子起步。有那银子,不如租个环境好的小院住的舒服。”
徐二郎点点头,对此没什么意见,倒是开口问他,“如今住在何处?环境如何?是与人同租还是自己租住的房子?”
当初在路上时两人也说过这个问题,当时徐二郎只说要去族人家中住宿,宿迁闻言还道可惜,道若是找个性情相投的,就合租,若是没这缘分,就自己花钱租个小院。
宿家小富之家,此番宿迁上京,父母和族人也馈赠了他很大一笔银两。只是宿迁也是个有成算的,他虽狂妄,却不盲目自大,更不会和人攀比除了学业以外的东西。所以住宿的地点也不挑拣最好的,只找那些僻静的,也不想着要多大的院子自己居住,若是可能,他挺想找个人合租的,省钱不说,还能找个伴儿。
他原本很看好徐二郎,谁知徐家嫡脉的族人就在京城,这样一来他就不好强人所难了,最后也没找到非常让他满意的人选,只能自己租了个普通的农家院。
听徐二郎问起,宿迁就说了,末了还打趣徐二郎,“你可真是瞒得紧,要不是要和你联络,我尚且不知道你原来是平西侯府的族人。”
桌上其余几人闻言看过来,但他们面上除了一闪而过的羡慕外,神情倒是很快恢复如常。
平西侯府如今的状况,他们也是知晓些的。毕竟上年平西侯打的那场败仗太轰动,而他们朔州距离边境又很近,所以对战事很关注。
平西侯打了败仗肯定落不了好,而且他又是武将,自古武是仇敌,在科举取士上平西侯肯定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们没必要嫉妒徐二郎。
然而心里这么想,却还是避免不了有些酸涩,羡慕徐二郎不用操心吃喝住用的事情。
不到京城不知道,京城的物价贵的吓人,他们虽然身上都有不少银两傍身,可还要日常花销,之后还要买考试试题,说不得还要打点往来,考完后还要住在京城等成绩,处处都要钱,他们不得不省着花。反观徐二郎,他就没这个顾虑,这让几人多少有些眼红。
徐二郎扫过几人的表情,苦笑一声回道,“我和平西侯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承蒙平西侯不弃被安排住在府里,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到底是借住,且我这身份也尴尬,便不好多提及。又诚恳的说,“润之实在不是有心隐瞒诸位,而是情非得已,有劳几位千万别因此介怀,小弟这厢给大家给赔个不是。”
宿迁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给徐二郎惹了麻烦。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他还担心徐二郎会拉仇恨被人挤兑,好在徐二郎应对得当,当下立刻开口打了圆场,又举起茶盏歉意的对徐二郎敬了一下,此事算是过去了。
望仙楼渐渐热闹起来,来自齐朝各个地域的学子也逐渐汇聚到这里。
如同朔州的状元楼一样,望仙楼在京城中也颇有名声,是多数举子渴望住宿的酒楼。
一来是因为此处地界好,距离贡院近;二来风水好,据说好几届状元和探花都曾在这里住宿;最后最关键也最重要的一条是,老板会营销——但凡最后成绩在一甲的学子,老板都会退回这段时日在酒楼所有的花费。这就吸引来无数囊中羞涩,或是志存高远之辈。当然,更有许多投机者住入其中,这就使得这里人员混杂,但从另一方面说,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徐二郎几人坐在这里片刻,就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今年上榜的热门人选。其中多数有名望的子弟都是江南学子,再有就是京城国子监的学生,再不济也是齐朝远赴盛名的几大书院的学子。而对于地处偏僻如西南、西北等地的学生,众人普遍不好看,甚至连提及都不屑。
宿迁许久后出声,自嘲道,“想我在朔州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人物,不想来到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与之前被众人提及的几位少有才名的学生相比,我这点成绩真是不值得一提。亏我还为此沾沾自喜,如今想来实在惭愧。”
几人中连学问最后的宿迁都被如此打击,其余几人更不用说。
他们垂头丧气,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听着隔壁桌江南学子发表对时政的新看法,以及他们对书中一些常考知识点表达自己的新见解,他们如丧考妣,遭受到生平最大打击。
他们发现,那些人说的很多东西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很多他们提到的辩驳证据,他们更是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