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南自己开的车,下高速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差不多四五点的光景,但天还是暗沉沉的,没有一点晨曦浮起的迹象。
魏知南给林跃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台城,没想着她能回信息,他已经做好了要杀去聂大勇家找人的打算,但没想到林跃主动给她回了信息。
“汉宫酒店,8611号房!”
汉宫酒店就是林玫办婚礼的酒店,在镇上的闹市区。
台城以前是个县,前几年才改了市,其实也就巴掌大的地方。
魏知南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天色完全消亮,但看上去依旧灰蒙蒙的,周遭空气又湿又闷,压抑得很。
魏知南找到8611号房间,直接按了门铃,按了两下,随后站在门口等。
隔了大概小半分钟,房间里传出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穿着长袖长裤,戴着毛线帽的林跃站在面前。
魏知南有短暂出神,随之而来的便是割裂般的心痛。
“进来吧。”林跃往屋里走。
魏知南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跟着她进去。
房间里拉着窗帘,开着灯,沙发上扔了几件衣服,桌上凌乱摆着纸巾,水杯,还有大大小小的药盒和药瓶,摆在最上面的是一盒益母草,米菲,还有半瓶吃过的甲硝锉。
心脏的疼痛已经开始向四周蔓延,魏知南用舌头刮了下齿根,将视线从那一堆药上挪开。
屋里没有开冷气,闷热得几乎叫人窒息。
他走过去准备开窗,被林跃叫住“医生说这几天我不能吹风。”
魏知南的手还停留在窗户把手上,紧紧握着,筋络凸起。他强迫自己稳了下呼吸,将刚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又合上了,不过窗帘没有再拉起来,屋里一下亮了很多。
林跃坐在床沿,裹着长袖长裤,灰色的毛线帽让她的脸看上去比平时小了一圈,皮肤苍白到可以看清下面的血管。
再走近一些,她嘴唇上的干纹越发明显,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大伤之后的虚弱感。
魏知南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发现一路过来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部丧失了作用。
他站着,她坐着,两人都没办法正视对方,于是魏知南曲了条腿,半蹲在林跃面前,握住她的手,即便这么热的房间,她的手也是完全冰凉的。
魏知南握了好一会儿,直到稍微捂热一些,他才开口“我帮你收拾东西,先回邺城?”他出来的声音完全都是哑的,像是磨了一层沙砾。
林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医生说我需要静养,暂时就不回邺城了。”
“回去有阿姨照顾,比你一个人在这强。”
“长途跋涉,我不想飞来飞去。”
“我让老陈开辆保姆车过来,路上不会很累。”
林跃咬着牙根,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恨死了眼前的男人。
“魏知南,我怀孕了……”
“我知道。”
“可是我把孩子打了。”
魏知南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其实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有了预感,包括周遭的环境和物什也在向他传递着这个讯息,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你骗我!”
“这种事我没必要要骗你?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衣长裤还要戴帽子!”
但魏知南还是不信,他摇着头,有些固执。“你骗我……”
林跃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
“好,不信对吗?”她站起来,走到靠窗的桌子那边,“这是米菲司酮片,专门药流的药,这是益母草冲剂,药流之后用来止血,这是甲硝锉,消炎药你应该认识,防止腹腔感染,当然,你可以说这些药也不能代表我已经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没关系,我有医院开的证明!”
林跃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
魏知南接过去翻了翻,b超单,门诊挂号单,药单,还有医生写的遗嘱和注意事项,大大小小一叠东西,每一张都清楚地显示了“林榆”的名字,其实足够可以证明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但魏知南找不到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笑着将那些纸放回桌上,“不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我还是不信…”
林跃用手扶住桌子,她感觉自己虚弱得都快撑不住了。
“别傻了好吗?我来台城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或者应该说我就是特意躲来这里处理这个孩子,所以这几天你的电话和微信我一条都没有回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让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消失!”林跃用手指抠住桌角,企图给自己借一点力,“孕期49天之内可以选择药流,我一天都不想拖,所以在来台城的第一天就开始吃米菲,吃了整整一盒,到第三天下午才把孩子打下来,其实也不算孩子,只是一个小血块而已。”
“够了!”魏知南突然抬高音量。
林跃往疼到几乎要裂开的胸腔里咽了一口气,脚底发软,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又折回去坐到床沿上。
魏知南的眼睛已经猩红,胸口剧烈起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林跃以为他要动怒了,可却迟迟没有出声,一路从邺城过来,七个小时的马不停蹄,希望变成了愤怒,而愤怒又一点点被碾成了灰烬。
这一刻他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没关系…”他走过去,“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如果现在不想生,晚两年也可以。”
林跃别过脸去,她根本没法跟他对视。
“别哭,你现在哭以后眼睛会有问题。”魏知南蹲下来帮她擦眼泪。
林跃痛到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割离。
她把眼泪止住,努力调整好呼吸转过来,眼前的男人已经赶了一夜路,衬衣都皱了,眼眶里布满红血丝,然后你告诉他孩子没了,他却没有一句责备和质问。
他到底是欣然接受了孩子的消失,还是轻易原谅了她的残忍!
“你听不懂吗,我把孩子打掉了,不是想不想生的问题,也跟时间没有关系,是我压根就不愿意跟你有孩子。”
“我知道!”魏知南出来的声音哑到不行,他甚至蹲下来,用手缠住林跃的手指,“是我的问题,这么长时间都没能给你安全感,而且让你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
他松开林跃的手,站起来,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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