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吕玮单独请沈桢吃饭,一天之内,碰上了陈崇州三次。
主要酒店附近的餐厅少,毕竟不在市区,这是最高档的一家,陈崇州一行人包了雅间,中途又拼桌,换坐到大门。
十几个男男女女吵得很热闹,吕玮也关注了一会儿,“你那位朋友我好像眼熟。”
沈桢随口敷衍,“他是医生。”
“是不是男科的。”
“你认得?”
“地铁站有他的宣传照。”吕玮剥了虾,放在沈桢碟子里,“我还拍下来了,老总的肾有毛病,在他科室开过药。”
沈桢从上菜就无精打采,一听照片,顿时精神了,“我看看行吗?”
吕玮划开手机相册,她一看,果真是陈崇州。
一共五名医生,全是主任级,他是唯一挂衔“教授”,在正中央,左右各两名,廖坤挨着他。
把普通的白大褂穿出一股震慑人的气势,也就陈崇州有这风度了。
吕玮发现沈桢在走神儿,“你和你朋友关系好吗。”
她违心说,“还不错。”
“他对你不太好。”
“他就这样的性子。”
沈桢纳闷,陈崇州平时清冷得像画里的神仙,竟然愿意配合医院拍广告。
她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他像是感应到,也盯了她一下。
隔空相对,沈桢心虚低头,扒拉米饭,陈崇州视线落在她脸上几秒钟,从容不迫收回。
“小桢,我才知道你爱吃虾。”吕玮剥了多半盘,都递给她。
“你叫我什么?”
他满眼期待,“小桢。”
沈桢打了个寒颤,“太亲昵了,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吕玮自顾自说下去,“小桢,以前你没离婚,我对你再有好感,也只能憋着,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
沈桢没兴趣听他讲什么,她感觉局面越来越失控了,偷偷在餐桌底下给廖坤发短信,问他几点回酒店,务必找她一趟。
等了半小时,没回复。
吕玮一边夹菜,一边往那方面试探,比如同居,再婚的问题,他并不直白戳破,而是旁敲侧击,沈桢更不好自己跳坑里,情急之下拨通了陈崇州的号码。
他看了一眼来显,没接,挂断。
然后沈桢收到他一条短讯:说。
——廖主任呢?
手机一震,陈崇州就拿起看,他不紧不慢撩眼皮,掠过她这边,又撂下。
沈桢觉得自己蠢到家了,正主儿难得大发慈悲,问哪门子廖坤。
她立刻重发:陈教授,我没地方躲。
可这条石沉大海,陈崇州不再理会了。
他那桌的男人打趣,“李妍,你不是思念崇州哥哥吗?让他送你回家啊。”
一个女同学插话,“崇州住隔壁酒店,李妍还回什么家啊,现成的床不去睡,太小瞧我们女人的手段了吧。”
李妍面红耳赤,下意识瞟陈崇州,他叼着半支烟,舌尖抵出一枚烟丝,难以形容的神秘,性感得要了命。
李妍的脸更烫了。
男人端着酒杯凑到他旁边,“崇州,听薛老师说,你和倪影完了。”
他神色慵懒,“嗯。”
“那个女人太浪,你多稳重啊,早完早解脱,你说呢。”
陈崇州掸烟灰,混着一缕烟雾,吐出仨字,“我不浪?”
“你是出了名的好男人啊,咱系女生公认的。”
“你听谁造谣。”陈崇州一脸无所谓,“睡完不负责,算好男人么。”
“分情况,有一种女人给点好处就行了,不然你还搭上自己?”
沈桢搅拌着饭菜,没胃口吃。
乔丽的上一任,就因为狐朋狗友太多导致分手,她起初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太偏激,太误事。
男人搬椅子坐下,“分多久了。”
“你关心?”
“我替李妍关心啊。”他故意带节奏,“李妍等机会呢,她一直惦记。”
陈崇州仍旧那副寡淡的样子,“惦记什么。”
“明知故问嘛。”对面的男同学指着他,“李妍毕业七年了,为你没谈过恋爱啊。”
他们起哄大笑,李妍整个人都倾向陈崇州那边,寻求他的保护。
陈崇州也相当绅士挡在她前面,他分明没沾酒,一双眼却带点微醺感,“别闹了。”
“瞧他心疼了。”男人用筷子使劲敲碗口,“崇州当年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被多少姑娘暗恋,我们眼馋坏了,这小子害得我打四年光棍!”
陈崇州笑了一声,举起杯,“那算我对不住你。”
男人喝完酒,“我还追过李妍!她没看上我,校长亲口跟我说,她非崇州不嫁。”
陈崇州目光流连过李妍,她抿唇没出声,我见犹怜那种。
下一刻,他挪开李妍的酒杯,“少喝点。”又重新倒了一杯果汁。
看到这,沈桢擦了擦嘴,“我饱了。”
吕玮猝不及防,匆匆结了账跟上。
经过陈崇州身边,沈桢特意放慢步子,吸引他注意,他胳膊搭着椅背,衬衣扣交叉系着,完全错位了,散发出凌乱潦倒的男人味。
连余光都没给沈桢。
回到酒店,她胸腔堵得难受,并没留意少了一张房卡,直到消失一下午的同事纷纷撤离,沸腾的烛光里,吕玮深情款款捧着一束红玫瑰,单膝跪下,他自认这一幕浪漫缠绵,没有女人能招架,沈桢只觉荒唐刺眼。
周海乔也弄过,扮作一个忏悔的丈夫,成功骗了她。
那场景的冲击力,沈桢下辈子也忘不了,她甚至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里砸了。
偏偏吕玮没眼力见儿,执着于告白,“小桢,我是真心——”
“我接受不了你。”
他猛地怔住。
沈桢后退,打开所有的灯,“我没动过这念头。也许日常我们相处的分寸把控得不够好,让你产生了误会,抱歉,吕总监。”
吕玮的表情彻底凝固了,好半晌才开口,“你不喜欢我?”
沈桢干脆摇头,“我没有那些想法。”
“是对我没想法,还是对再婚没想法。”
“我对再婚没想法。”
一个公司的上下级,不能太撕破脸,与其伤他自尊,不如一竿子打死全部男人,他还能想开点。
吕玮忽然激动抱住她腿,“可小桢,我喜欢你,我发誓——”
后面是床,她被扑得站不稳,倒在了上面,“吕总监!”
她拼命挣扎,这时恰好门铃响了,沈桢惊慌失措推开吕玮,跑去开门,她以为他们都在,然而只廖坤一个人出现了。
沈桢越过他头顶,“陈教授呢?”
廖坤环抱双臂,倚着凸出的墙体,“你是求救是演戏啊,我替你解围不得了?”
话虽如此,心里难免失望。
廖坤不可能没告诉陈崇州,他纯粹没搁心上,不在意她的处境。
一个男人,对女人过于无视,漠视,那结果真悬了。
她实在不甘心,“他和李李妍在一块?”
廖坤轻啧,也挺无奈的,“在一楼抽烟。”
“他知情吗。”
“知情没用,除了倪影——”
沈桢不乐意听,这名字她烦透了,实际上廖坤也懒得提,可他不得不提。
再冷冰冰的男人总有情绪爆发的时候,陈崇州也不例外。但除了倪大美女掌握着他一切喜怒哀乐,他还真没情绪。
打架,醉酒,受伤,痛苦。
陈崇州活了三十二年,情绪起伏只跟倪影有关。
上来之前,廖坤提醒他了,吕玮要行动。可陈崇州听了,风轻云淡开玩笑,“他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明显没把沈桢当回事,这忙没法帮了。
廖坤跟着她进门,被满屋的烟油熏得直眨巴眼,“着火了啊。”
外人在场,吕玮有些尴尬,他从地上起来,“你找沈桢有事。”
“路过,顺便打个招呼。”廖坤在一堆蜡烛中间翻出戒指盒,“求婚?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吕玮接过来,像个正经的男主人,“你坐。”
廖坤环顾一圈,没动弹,“吕总监,让她休息,去我房间喝一杯?”
吕玮没想过发生这段插曲,他计划是沈桢答应求婚,他顺理成章睡这了。
于是装模作样看腕表,“快十一点了,要不明天再喝。”
廖坤直接拽住他往外拖,“市人民医院的陈教授,你在机场见过他,你以后下面有毛病了,我请他免费给你看”
他们离开后,沈桢也出门了,她不信这个邪,下楼去找陈崇州。
他正在电梯口接电话,对方似乎是女人,他态度算温和,“刚回酒店。”
那头大约想见他,陈崇州说,“时间太晚,你路上不安全。”
随后是他极低沉的笑声,“脾气一点没变。”
脾气,没变。
这迁就的语调,听不出恋人的宠溺,也听出暧昧期那味儿了。
陈崇州这款型男,别说目前没正牌女友,即使有,试图上位的情敌也大把抓,稍有懈怠,女人就出局了。
沈桢走过去,叫住他。
他皱眉,置若罔闻,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她大声吼,“陈崇州!”
走廊飘荡着回音,他摁住按钮,合住的电梯门又敞开,沈桢在门外,他在门里。
僵持片刻,陈崇州眉头蹙得更深,“进不进。”
沈桢眼眶发红,“你讨厌我吗。”
他倒诚实,“有点。”
她冲到他面前,“我哪惹你讨厌了?”
沈桢张开嘴是扑鼻的酒味,在逼仄的梯厢里尤为浓烈,陈崇州会品酒,他细细一闻,是后劲很足的红酒。
他才接触她几次,也清楚她没酒量,吕玮岂会没数?单看这酒,八成儿没安好心。
趁着气氛,要拿下她。
陈崇州的脑回路和一般人相反,沈桢越是难搞,证明她没撒谎,她对感情挺专一。
起码不是男人随便一追,就能得逞上手的。
电梯内的灯朦胧昏暗,陈崇州的眼神也渐渐扑朔迷离。
最后,回了她一句,“也没那么讨厌。”
沈桢其实不太明白他今晚怎么了,和往常不大一样,“你又喝酒了?”
他松了松衣领,“没喝。”
电梯在22层停住,走进一对情侣,吻得难分难舍,丝毫不顾忌生人,唇齿交缠的声音,令沈桢头晕。
到33层,是沈桢和陈崇州的楼层。
他们十分默契,就这么一动不动。指示灯下行,畅通无阻到1楼,那对情侣搂着出电梯,陈崇州再次摁下33。
仿佛是无声的暗示,沈桢主动靠在他肩膀,眼睛涌动雾蒙蒙的水色,磨得人发软。
这次,陈崇州没避开。
异乡的燥热的夜晚,充斥着破戒的味道。
沈桢仰头,险些顶到他下巴,“我和陈教授第一次一起乘电梯。”
陈崇州垂眸,扫了她一眼,又移开,“这有什么可高兴。”
“当然高兴了。”她也随着他侧过身,电梯门投映出她与他一高一矮、一黑一红的身影,“而且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
陈崇州问,“你什么意思。”
历来女人没点真本事的,不敢接近他,等于白搭工夫。基于此,大大小小的狐狸精轮番上阵,陈崇州都腻了,倒是小白兔不多见,三分蠢七分精,一逗就哭,在他眼里还算有情趣。
他看着沈桢脑袋上的发旋儿,她头发浓密,发旋儿也多,粗略一数,有三四个,“谈恋爱?”
沈桢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应了声。
陈崇州命令她,“抬起脸。”
她顺从抬起,他打量许久,这副面孔纯情简单,不掺的杂质,更窥伺不到一丝企图。
掩藏得真好。
没心思,他不相信。
他身上的魅力再大,总不至于她对前夫爱得要死要活神志不清的,调头就迷上他了。
可不管她想什么,暂时都不妨碍他动了玩心。
陈崇州没说话,手臂箍着她腰。
感受到他暖热的手温,沈桢隐隐颤抖了一下。
廖坤解决了吕玮,准备回房间,一拐弯撞上了陈崇州,他和沈桢一前一后,拉开半米的距离,互相不交谈,很快俩人进入同一间房,沈桢的3311。
廖坤愣了,等反应过来,他打给陈崇州,“你订哪家酒店了。”
陈崇州报了个酒店名,路程挺远的。
“你在那?”
他嗯了声。
廖坤望向3311紧闭的门,没忍住笑,“陈主任,祝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