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轻啜着杯中香气四溢的茶水,心思却不在此间。
传言嬴辰是一位暴虐之徒,但经过方才之事,他不得不从新审视眼前之人。
心思细腻,敢想敢做,再加上狠戾的手段。
若是跟随了他,墨家后果如何,真是无法预料。
“听方才公子所言之意,犁铧弯曲之因乃取材不当所致。我大秦犁铧皆为铁制,当日我可是用比铁更好的青铜做的犁铧。”
放下茶盏,墨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如今直辕犁的犁头,虽然用的是铁,但撞上石头依然会断。曲辕犁最大的特点是它能够随意拐弯,对犁头的要求就更高了。这并不是铁的问题,而是冶铁技术的问题。如今冶炼出来的均为生铁,但它极脆,力气大了便会断裂。”
“而青铜,不说它价格昂贵,百姓负担不起。只说他的硬度却不及铁,用力稍大便会弯曲,这也是为何我大秦犁铧均为铁制的原因。钜子,不知我所言可对?”
春秋时期便有了生铁冶炼技术,但发展却极为缓慢。
以眼下的冶铁技术,炼出来的都是容易断裂的生铁。
某些方面比较起来,生铁还不如青铜。
这也是秦国军队依然使用青铜兵器的原因。
墨然眉头微促。
嬴辰对这些事物的了解,超乎他的想象。
看了看几案上的茶盏,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为何懂的竟如此之多?
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当年他第一次使用耕犁之事,便将犁头碰碎了。
自作聪明的用了青铜犁铧,没想到还不如生铁。
这不就是一条死路?
“公子,如此说来你早已知晓此物并不能让墨家传扬于世。当日你让环儿拿了这图纸,只是欺骗于她?”
墨然沉下了脸。
嬴辰用手段他理解,但不代表认同。
若是用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之事来让他们归顺,他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钜子,我能说出生铁的缺点,便能改变它的缺点。使之成为比青铜更坚韧、更坚硬之物。”
“哦,如何改变?”
嬴辰直视着墨然的双眼,闭口不言。
此时的墨家还未归顺,他怎么可能什么都往外说。
虽然如今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敌人。
不说那些离得远的,单单北方匈奴就是一个麻烦。
钢铁冶炼之术若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墨然话一出口,也觉察出了不妥。
两方如今还不知是敌是友,怎能如此发问。
不过,这位九公子竟有此等能耐,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公子,环儿曾说您会给我墨家指一条康庄大道,不知为何?”
旁边的扶苏替几人续上茶水,洗耳恭听。
他也想知道,九弟到底要如何收服这个老顽固。
“不知你们是如何看待墨家学说的。但在我眼中,它的价值已超越儒家,足可称为百家之首。甚至在天下,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嬴辰正了脸色,侃侃而谈。
他说的这些都是真心的,并无丝毫奉承之意。
而他话中的天下,指的并不仅仅是大秦,而是整个世界。
墨子,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位物理学家。
在数学、光学等方面,同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墨家,在嬴辰眼中,便是由一群掌握了理论与技术的科研人员组成的。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顶尖人才。
如今加上他,嬴辰相信,墨家的发展前景光明无限。
得到殿下如此高的认可,墨然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我可以支持你们在大秦开设学府,传播墨家的墨技。日后你们的墨技也可分支发展,如兵工器具、农具等等。凡有突出表现者,我也可以为他加官进爵。”
墨环闻言垂下了头。
有爷爷在此,不再需要她开口。
但嬴辰如此说法,她真怕爷爷生气。
墨然也确如自家孙女所想,心中怒气翻涌,累积的好感瞬间消散了不少。
若按嬴辰的说法去做,墨家不就变成一群工匠了?
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压下火气,墨然缓缓道。
“殿下,照你所言,我墨家岂不是要彻底放弃学说,转而做一群毫无思想的工匠?”
嬴辰脸色平静,心中未起丝毫波澜。
在他看来,墨家之人这是钻了牛角尖儿了。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如今的大环境之下,百家皆已思想学说为主。
突然之间让他们放弃,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也是正常。
“钜子,冒昧的问一句,你是看不起匠作之术吗?”
“公子此言可谓诛心。我墨家以匠作之术立身,何来看不起之说?”
一向淡然的墨然此刻有些急躁。
如此说话,岂不是将他墨然说成欺师灭祖之人?
“那为何钜子会有此言论?为何不愿放弃那虚无缥缈的学说,转而精研墨家立身之本的匠作之术?莫不是在你看来,墨家匠作之术已至巅峰无人可超越,这才改走治天下之途?”
墨然心中一突。
说句实话,他们心中确实有此想法。
墨家的匠作之术,在天下无人可比,但却并无别家的风光。
特别是法家,仅靠学说便显赫于世,他们又岂会不嫉妒?
他想反驳嬴辰的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着墨然满脸的为难之色,嬴辰也没指望他回答。
“有一种车,无需畜力便可日行千里,它叫汽车;有一种弩,可在百丈外取敌人首级,它叫枪;有一种鸟,可载人遨游天外,它叫飞机……而这些,皆是匠作之术便能做出的东西。你们自以为如今以致巅峰,其实不过井底之蛙罢了。”
墨然、墨环、扶苏三人张大了嘴,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嬴辰知道,他说的这些还是有些远了。
他们无法想象也是正常。
“我记得墨经之中有载水晶凹凸成相的原理。那你可知,若用凸着对着太阳,便可聚光点燃干草。若将凹面加上凸面,便可视千里之外。”
“什么,殿下莫不是在戏耍于我?”
前面那些墨然听不懂,但这些他听懂了。
看着他一脸怀疑,嬴辰淡淡道。
“我何必戏耍于你?钜子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