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眼见李家事情已毕,便和李老汉一家告辞离去。
又走了大约十几里路,未时左右,一行人来到了西安左卫卫所驻地。
西安左卫最高长官为卫指挥使,下辖十个千户所,共有军户三万余户,其中在册卫所官军应为八千人,实际多少现在无从得知。
卫指挥使是世袭,正三品武官,现任左卫指挥使刘辅国是世袭第七代,任职已有十余年。
卫所驻地是个不太大的小镇,街道一横一纵,没有城墙,镇上的房屋大部分为军户所有,基本都是破烂陈旧的泥土屋,很少见砖瓦居所。
在镇子的中间位置,有一所规模很大建筑,青砖红瓦,砖石围墙,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几进院落,但占地面积极为广阔。
孙传庭四人进入镇子后就看见了这座宅子,不问便知,这是指挥使刘辅国的宅院。
几人找到卫所唯一客栈,店掌柜一看有客前来,上前殷勤招呼。
看见孙志安二人赶着马车堆满货物,便招呼店伙计帮忙把马车引到了后院,然后将马卸下喂食草料。
几人要了三间客房,孙、庄二人每人一间,两个护卫共住一间。
进入房间后发现内里布置虽然简单,但收拾的很干净,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庄元洲要掌柜的准备两桶洗澡水,掌柜的赶忙答应,吩咐伙计烧水后送到了两个房间内。
之所以没有给孙志安二人要洗澡水,主要是行商在外都很节约,要是连推车的伙计也和主人一个待遇,难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孙志安二人心里明白,自是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沐浴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出了房间便来到客栈前面的门脸就餐,客栈的门脸很小,所谓的大厅只摆着三张不大的方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店里除了掌柜的空无一人。
毕竟这里不是繁华闹市,也不是行商必经之地,今天孙传庭四人算是大主顾了。
掌柜的上前招呼二人就坐,询问二人想吃点什么。
孙、庄二人都是富贵出身,平时饮食甚为讲究,但二人都是洒脱的个性,知道这种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拿手的好菜。
庄元洲吩咐掌柜的看着给上几个菜,一壶酒,然后嘱咐给后院推车的伙计送去饭菜,掌柜的答应后去了厨房。
不一会功夫,一个凉拌菜三个热菜一壶烧酒两个酒杯端了上来。
庄元洲拿起酒壶给孙传庭斟满,然后自己倒上,看看四下无人,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孙兄,你我这么多年宴饮无数,俱是环境佳美,仆婢环绕,文人豪士云集之所,小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在如此荒僻之所与兄对饮,人生际遇真是妙极啊!来,小弟敬你一杯!”
孙传庭也笑着端起酒杯道:“如此之所有点难为贤弟这等喜好奢华之人啊!只待你我功成名就之时,为兄当以盛宴为贤弟补偿,来,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酒虽不是美酒,但喝下后如一道热火从喉咙直入小腹,两人不约而同的呵了一口气。
庄元洲笑道:“此酒回味虽不够绵柔悠长,但一如利刃入腹,倒也煞是畅快。
孙兄,你我这等家境出身,什么样的富贵享受都是过眼云烟,唯有青史留名才是我辈此生所求啊,小弟不怕境遇艰苦,只盼追随我兄建功立业,澄清寰宇,以慰平生之志!”
孙传庭拿起酒壶给两人倒上酒,郑重道:“贤弟所言正是为兄所想!我等读圣贤书,贪图的不是奢华享受,前朝张子厚的名言是你我共同之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实现前贤未达成之梦想,我孙某何惜此身!”
庄元洲端起酒杯,神情激动,两眼发亮,说道:“小弟愿附兄长骥尾,不惜此身!”
说罢一饮而尽。
二人酒量甚豪,一壶酒虽然酒度甚高,但不消片刻便喝光了,因怕喝酒误事,二人并未再要。
庄元洲喊掌柜的出来,掌柜的颠颠的从后厨跑了出来,笑着来到近前问道:“二位客官,酒菜还满意吗?小地偏僻,也做不出像样的饭菜,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庄元洲笑道:“我等行商之人不讲究这个,叫你来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掌柜的你请坐!”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笑着开口道:“二位客官有事尽管问来,小人土生土长本地人士,定会言无不尽!”
庄元洲笑道:“我二人从山西过来,刚才的货物你也看到了,都是些日常用品,本打算前往榆林出售,只是听闻延安附近流贼盘踞,所以也不敢前往了。
正好路过此地,就想把这些货物出手早日回家,只要拿回本钱即可,掌柜的你可知道这里谁能一次全部收购我等的货物?”
掌柜的闻言问道:“不知客官此批货物值多少银子?出手后要不要从本地带一些其他物品贩运?”
庄元洲道:“这辆车货物总共一百五十两白银!”
掌柜的想都不想的道:“一百五十两白银在这里可是巨款,只有指挥使大人能吃的下,他家在府城有商铺!”
说到这里,掌柜的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后悄声说道:“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在此售卖了。
指挥使大人性喜财货,家里的管家刘老二可不是善茬,客官要是与他交易,别说一百五十两,五十两能拿到就不错了!
小人见二位都是良善之人,所以才说真话,客官心里有数才好!”
庄元洲从怀里掏出一块几两重的银子,放到桌上推给掌柜,笑着道:“多谢掌柜的能提前告知,这是谢银,还请收下!”
掌柜的看到客人如此大方,也没推让,直接把银子拿起放到怀里,笑着拱手道:“多谢客官打赏,小人一时心善,没想到客官如此大方,看来好人真有好报啊!”
庄元洲笑着道:“这是应有之意,敢问掌柜的,贵指挥使平素都是如此恶霸行事吗?”
掌柜的因为刚刚拿了人家一笔不小的财物,所以也不再遮掩,说道:“小人的话出自我口,入您之耳,除了此门概不认账。
不瞒您二位,这位指挥使大人可是吃相难看,我们左卫共有两千余顷地,丁八千余口,两千余户,现今指挥使大人自己就占有六成田地,大部分军户都成为他家的佃农,佃租要收七成。
这几年连年大旱,田地收成微薄,可佃租一成未减,军户一年难得吃几顿饱饭,有的活不下去,干脆举家逃亡外地,唉,这世道没法活了!”
孙传庭在一旁听着,渐渐的双眉紧皱,怒气渐升。
庄元洲知他嫉恶如仇,性情刚直,见他如此神情,怕他发作起来,赶忙转移话题,笑道:“掌柜的,既然能在此开店,想必你也不是一般人吧?”
掌柜的笑着回道:“不瞒您说,小人虽也是军户,但有个表亲是卫所同知,小人沾了他的光,家里还有几十亩口分田,平时也佃给几户人家耕种。
小人家里只有一女,也远嫁山东,平素只有我和婆姨二人,能吃多少喝多少?
小人心肠没那么黑,佃租只收五成,只是不忍看着乡亲们过的牛马不如的日子,加上客官是外地人,所以才多说了这些,也只说这些就行!”
庄元洲笑道:“某自是明白,还是多谢掌柜的告知我等,要若不然,某家要是真和卫所大人家交易,说不定血本无归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去歇息,掌柜的请便!”
说罢,二人回来后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