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承镕在太平天国领导人总排序中位居第九,地位仅在胡以晄之下。和其他天国高层一样,陈承镕出身低微,是个御驾马车的车夫。
此人长得个头矮小,形容猥琐,但智商极高,富有权谋。他和秦日纲是死党,都是洪秀全的心腹。
太平军金田起义前,洪秀全派秦日纲和陈承镕回广东老家迎接家属到广西。由此可见,二人自一开始便深得洪秀全的信任。
最绝的是,陈承镕不仅深得洪秀全的信任,还被杨秀清引为心腹,被杨秀清一步步提拔为东殿百官之首。
在天京,身为百官之首,陈承镕肩负着两项非常重要的职责:一、作为中间人,在洪秀全和杨秀清之间沟通消息。二、向百官传达洪、杨政令。
看起来,陈承镕似乎只是个传令官。实际上,他能同时得到洪秀全、杨秀清信赖,地位无人可以替代,有权向百官发号施令。
更令吴捷称叹的是,早在一年前,身居高位的陈承镕便被赖汉英秘密发展为复兴会员。当时,复兴会还非常弱小,陈承镕竟情愿加入复兴员。
陈承镕一惯八面玲珑,四处下注。也许,他加入复兴会只是觉得复兴会前途无量,想趁机投机一把。
吴捷的另一得力干将康可铨,一直留在天京外面,参与天京城防。从他发回的情报来看,陈承镕举止谨慎,做事不留痕迹,倒是在保护吴捷妻子傅善祥上颇为积极。
陈承镕这封密信,也是关于傅善祥的。信中说,傅善祥产下一子,取名为傅尧。幸赖陈承镕妥善照顾,傅善祥母子一切安好,目前仍生活在女营中。
时隔一年,吴捷在九江忙于复兴大业,对傅善祥已经有些淡忘了。刚开始,他时不时就会思念傅善祥。时间久了,彼此又难通书信,吴捷对她也就有些淡忘。
当初,东王杨秀清为笼络吴捷,把傅善祥配给吴捷为妻。两人结合为夫妻,本就事出突然,毫无感情基础。
虽然当时患难与共,但彼此很快就别离了。就连她的相貌,吴捷都有些遗忘了。
历史上,傅善祥自天京事变后,便销声匿迹。也许,她和众多东殿军民一样,死于天京事变。
有时候,一个悲观的念头从吴捷心中一闪而过:洪杨内讧前,自己是决不会再回天京了。若傅善祥死于天京事变,自己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傅善祥是死是活,还是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看过陈承镕的密信,得知傅善祥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吴捷对她重新燃起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
李雲在九江养尊处优,生女儿时尚且吃下许多苦头。傅善祥在天京无亲无故,和女营里的妇女相依为命。她分娩时顺利吗?分娩后母子由谁照顾?营养跟得上吗?儿子的教育怎么办?
吴捷心乱如麻。历史上的枭雄大多冷血无情,为了权势地位可以抛妻弃子。可他是个来自现代的人,接受过现代教育,有血有肉,讲感情,讲道义。
吴捷在天京两个月,犹如龙游浅水。傅善祥虽是一介女流,却也帮了吴捷不少大忙。两人曾患难与共,傅善祥又为他生下一子。
如今,吴捷在九江创业许多事业,连洋人都慕名而来。九江的荣华富贵,傅善祥无福享受,只能在天京默默吃苦。
吴捷心生愧疚,对傅善祥倍感思念。
陈承镕的密信很短,主要关于傅善祥。至于洪杨近况,陈承镕只字未提,只在末尾说,洪杨对吴捷镇守九江十分满意。
信中又说,吴捷动作太大,已经引起了洪杨猜忌,要吴捷小心行事。又说他出于谨慎,避免直接寄信,特托燕王秦日纲转递信件。
看来,陈承镕与秦日纲之间关系非同小可。吴捷心里疑问:陈承镕是复兴委员,秦日纲知道吗?或者,秦日纲知道他与傅善祥的事吗?
不过,陈承镕此人两面三刀,也不可轻信。他帮助傅善祥,显然是认为复兴会大有可为,想投机革命。要不,他怎么不在信中传递一些重要的情报呢?
陈承镕一直在洪杨身边,对洪杨近况知之甚祥。吴捷急于了解天京城内的情报,陈承镕却只字不提。
他不敢直接寄信给吴捷,却托秦日纲递信,既不讲他与秦日纲的关系,也不讲秦日纲是否可信?他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借秦日纲抬高自己的身价?
当着秦日纲的面,吴捷把密信烧掉,然后送秦日纲出城。他斟酌了半天,也不好当面询问,便屏去两人的随从,拐弯抹角说道:
“燕王殿下,前面听说天京城内发生牧马人事件,东王徇私枉法,牵连甚广。我虽是东殿大将,其实很不认同东王的做法。贵殿马夫何罪之有?
“那东王同庚叔狗仗人势,欺人太甚。卫国侯黄玉昆执法公正,佐天侯陈承镕义薄云天,燕王殿下卫护属下。有燕王、佐天侯、兴国侯三位勋臣辅佐天王,我天国何愁不兴?”
虽未言及东王杨秀清,但吴捷批评东王同庚叔,夸奖秦日纲等三人,使秦日纲大感意外。
秦日纲笑笑,盯着吴捷看了半天。他弄不清楚吴捷所说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试探自己、讨好自己。
犹豫片刻,秦日纲缓缓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府内马夫不向东王同庚叔行礼,着实罪有应得。既然天父老人家都气得下凡了,必是我和佐天侯、卫国侯犯了大错。
“不过,我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肚子里墨水不多,见识有限。老弟文武双全,精明强干,又有通夷之才,深得东王器重,才是我天国的栋梁呀!”
东王为了替同庚叔出气,小题大作,对秦日纲、陈承镕、黄玉昆三人大加惩罚。秦日纲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呢?他搬出天父下凡的大道理,搪塞吴捷的试探。
事后,杨秀清先令秦日纲率军北伐。秦日纲知道北伐已成死局,在安徽舒城兵败,毅然回了天京。杨秀清知道北伐战事已不可为,并未责备秦日纲。
如今,秦日纲又出任西征军前敌主帅。难道,秦日纲觉得自己被杨秀清重用了,不再怨恨杨秀清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
秦日纲能得到洪秀全信任,又能在残酷的太平天国中荣登燕王大位,必有过人之处。
很可能,他只是在提防吴捷,防止被吴捷拿到把柄,从而被杨秀清问罪。
吴捷见秦日纲不上钩,便把话题转移到陈承镕身上,说道:
“佐天侯如今是天国百官之首,身膺重任,虽未上阵杀妖,但在天京运筹帷幄,庙算无遗,他一人胜过我们千军万马呀。最可贵的是,在牧马人事件中,佐天侯义薄云天,和燕王殿下、卫国侯同进退、共荣辱,实乃我辈楷模呀!”
话题谈到陈承镕,秦日纲稍微放松了警惕,说道:“老陈谋略过人,我辈皆不能及。他深得天王、东王信任,却不顾惜身份尊贵,为我和卫国侯挺身而出,实在是可敬可佩。老陈这个朋友,够义气。”
看来,秦日纲和陈承镕关系非同一般。吴捷趁机撺掇道:
“牧马人之事,皆因卫国侯而起。翼王是卫国侯的女婿,却不敢保护卫国侯。燕王、佐天侯与卫国侯非亲非故,却敢与卫国侯同进退、共生死。这一点,翼王可远不如燕王呀。”
翼王石达开和燕王秦日纲之间矛盾很深。听过吴捷的撺掇,秦日纲脸上露出笑意,说道:
“翼王就是这样,虽然年纪轻轻,却一向深藏不露,就算是至亲遇难,也不敢强行出头。这样的人,虽然绝顶聪明,却不足以交朋友。老弟,你说是不是?”
吴捷点头称是。
秦日纲转而问道:“佐天侯托我给你递信,不知所为何事?”
吴捷一下子警惕起来。
秦日纲问信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明知故问,试探自己,另一种是确实不知道信中内容。
看秦日纲的神情,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信中内容。那么,秦日纲很可能并不知道傅善祥的事,也就不知道陈承镕是复兴委员。
不错,秦日纲是天国高级官员,又生性忠勇仁义,不可能轻易被赖汉英拉下水。陈承镕是多面人,习惯多处下注,即便成为复兴委员,也很难真心拥护复兴会。
吴捷谨慎地说道:“佐天侯给我写信,一是叮嘱我管好九江,不让洋人侵夺天国权益;二是要我预作谋划,做好九江防卫,防止湘军东下。”
秦日纲释然,说道:“老陈说得很对。特别是九江防务,一定要注视。我估计,石凤魁这次是守不住武昌了。武昌一失,湘军将进军田家镇。老兄兵马已进至湖北兴国州,与田家镇隔江相望,重任在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