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承镕,吴捷有无数的疑问。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傅善祥母子。
陈承镕非常聪明,像是读懂了吴捷的心思,不等吴捷发问,便抢先介绍起傅善祥的近况。
傅善祥自分娩前两个月,便不再到删书衙上班,之后一直留在女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跨,一门心思抚育儿子。
陈承镕特意把她安置到一个甲等女营里。这座女营里的妇女都是广西大脚妇女,丈夫和儿子大多战死,属于烈士遗属。
女营里的两司马为人正直,妇女们也都十分照顾傅善祥母子。加上陈承镕的不时关照,傅善祥母子暂时还算安全、适意。
陈承镕特意强调,傅尧长得生龙活虎,虽然只有半岁,看起来却十分懂事,平时不哭不闹,日后必成大器。
这当然是陈承镕的夸张之辞。
吴捷初为人父,听了陈承镕的话,明知他是故意讨好自己,依然高兴不已。
倒是自己的女儿吴越,如今已经八个月了,整天哭闹不已。到了晚上,反而精神更好。李雲被她搞得憔悴不堪,又要忙复兴会的事务,不得已找了个奶妈照顾吴越。
要是能把傅善祥母子接到九江就好了。虽然可能性不大,吴捷还是拜托陈承镕想办法。
陈承镕十分为难,小心说道:“会长应该知道,天国虽然已经允许官员夫妻团聚,但大将出镇在外,必须把家属留在九江。即便是翼王石达开,也得乖乖照办。这其中另有深意,想必会长也一清二楚。
“在这个方面,天王、东王防范甚紧。不是敝人不愿出力,实因这其中困难甚大。即便我能冒险带傅善祥母子出京,恐怕也要连累会长。会长心怀天下,当以大局为重呀。”
吴捷只好作罢。杨秀清要拿傅善祥挟制自己,岂会轻易放她出京?他继而问道:
“傅善祥未婚生子,京内可有什么流言?”
陈承镕不敢乱说。这种桃色新闻,好事者自然不能放过了。
流言版本甚多。
一种说法是,傅善祥在东王府时,与杨秀清的宠妾、湖口镇将周庭森的姐姐-周庭深争宠。周庭深设计陷害傅善祥,杨秀清把她逐出了东王府。
另一种说法是,傅善祥担任东殿簿书,深知杨秀清刻薄寡恩,与洪秀全、韦昌辉等人势同水火。为避免祸及己身,傅善祥故意得罪东殿官员,故意吸食黄烟,顺利逃出东王府。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认为傅尧是杨秀清的儿子。
陈承镕不便向吴捷细叙流言的细节,只是小心说道:“流言多为无聊小人的编排,不足为虑。倒是东王不久前曾提过,说傅善祥住在女营里不方便,打算以会长的名义置办一所宅子,让傅善祥住进去。这样一来,傅善祥就是会长光明正大的妻子了。”
吴捷先是一喜,继而觉得不妥。傅善祥住在女营里,虽说十分不便,却并不引人注意,有利于保护她们母子。
若按杨秀清所说,为自己置办一处宅邸,宅邸里的人,岂不都是杨秀清的走狗?而且,这很容易暴露傅善祥的秘密,容易把傅善祥母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吴捷连忙说道:“不妥不妥。首先,日期上说不过去,经不起推敲。我是1853年8月到天京的,天王准许夫妻团聚是在1854年初。东王这样做,岂不打了天王的脸,让天王忌恨我?”
陈承镕苦笑道:“会长,如今在天京城内,东王只手遮天,天王深居后宫,平时只有签字画诺的份。几个月前,东王借牧马人事件小题大作,把翼王、燕王、卫国侯等人打击了一番,连我也被打了两百大板。东王指鹿为马,谁敢说个不字?”
吴捷仔细观察陈承镕。谁能想象得到,眼前这个丑陋、灵光的佐天侯,竟是日后天京事变的罪魁祸首?
杨秀清在牧马人事件上虐打陈承镕,陈承镕怀恨在心。又因杨秀清虐打部属,动不动就砍手下的头,陈承镕整天惶恐不已,干脆向洪秀全告密,诬告杨秀清造反,促成了天京事变。
天京事变后,石达开起兵勤王,逼迫洪秀全诛杀秦日纲、陈承镕。
陈承镕这个罪魁祸首,终于死在了洪秀全的刀下。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吴捷可不能惯陈承镕,由着他说什么是什么。吴捷冷冷地说道:
“杨秀清为我准备宅邸,安置傅善祥,借此公开我和傅善祥的关系。此事断不可行。杨秀清那边,我会向他修书一封,请他保守秘密。你回天京后,也要劝杨秀清打消这个主意。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当着陈承镕的面,吴捷直呼杨秀清的姓名,令陈承镕震悚不已。吴捷最后一句话斩钉截铁,陈承镕不敢再说什么,颇为失意。
吴捷心想,好不容易钓上陈承镕这个大鱼,可不能把他逼反了。他缓和了语气,缓缓说道:
“老兄是天国百官之首,富有韬略,深得天王、东王信任。老兄加入复兴会,使我复兴会如虎添翼。这样,我提拔你为复兴会天京支部的副主任,如何?”
陈承镕大喜。
复兴会天京支部一直不温不火。在天京,吴捷最为倚仗傅善祥和康可铨。但傅善祥是女人,平日要抚育儿子,手上也没有权力。康可铨虽有兵权,却一直在天京城外带兵,轻易不能入城。
陈承镕这个多面人,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让复兴会打入天京内部。用得不好,轻则泄露复兴会天京支部的秘密,重则被陈承镕窃取天京支部的大权。
历史上的天京事变发生于1856年9月4日,至今不足两年。天京事变是太平天国的灾难,却是吴捷入主天京的大好时机。
在此之前,吴捷必须大力加强复兴会天京支部。除了重用陈承镕,吴捷想不到别的办法。就算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吴捷也要冒险试一试。
被吴捷提拔为天京支部副手,陈承镕十分高兴,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见解和盘托出。
陈承镕认为,田家镇之战不容乐观。
首先,杨秀清虽然很重视田家镇战事,但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秦日纲没有机变之才,不是曾国藩的对手。
其次,西征军统帅石达开与秦日纲矛盾太深,对田家镇战事不管不问。
最后,田家镇守军的粮草、弹药、兵员,全部由驻守黄梅的罗大纲供应。罗大纲能力出众,但官位不高,只是冬宫正丞相。
田家镇将星云集,有好多个王、侯、国宗,地位都高于罗大纲。罗大纲事权不一,压力很大。
不过,陈承镕也带来了好消息。因太平军在黄州、大冶、兴国等地连战失利,杨秀清再度重视田家镇战事,派韦俊、韦以德、石镇仑等国宗率军来援。
届时,田家镇的太平军总数将达到十万人!
说起来也可笑,湘军总人数不足两万,加上数千名湖北绿营,竟把太平军打得满地找牙。
吴捷又问陈承镕:“天京城内对我怎么看?有什么复兴会的流言吗?”
陈承镕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说道:
“天京官民见会长在九江创下许多事业,十分嫉妒,说会长出卖地方权益给洋人,换取洋人支持。至于复兴会呢,流言倒也有,天王、东王也问过我。
“我一直注意压制这些流言,明白告诉天王、东王,复兴会与天地会、金钱会、青红帮、串子会等会党一样,都是些地方团体,无足挂齿。目前,天王、东王都未起疑。
“现在天国各个战场都不乐观。北伐军大败,全军覆没已成定局。西征军节节败退,皖北、镇江、瓜洲吃紧。天京城内诸王都忙于应付战事,对复兴会尚未注意。”
总体来说,陈承镕所说与敌工处的情报类似,没有欺骗吴捷。
吴捷继而问道:“天王、东王、北王关系如何?”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陈承镕小心答道:“东王飞扬跋扈,大权独揽。天王也开始着手防备东王。之前天王突然提拔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晄为?王,正是想笼络两人,对抗东王。北王表面害怕东王、阿附东王,内心非常忌恨东王。”
吴捷见陈承镕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勉励他道:
“你以后便是复兴会天京支部的副主任,地位仅在傅善祥之下。咱们复兴会员,要把复兴会的大业放在个人荣辱得失之前。为了复兴会,甚至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
“今后,你要更加尽心用命,积极向九江传递情报,努力建强支部组织,秘密发展会员。和其他支部相比,天京支部很薄弱。你身为支部副主任,重任在肩呀!”
陈承镕连忙表态,说:“多谢会长信任,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教会长失望。”
他的话,吴捷岂能轻信?
吴捷早已指示政工部敌工处,要他们尽快打入天京,在天京建立情报站。
天京情报站独立运作,受敌工处垂直领导。若陈承镕行为不轨,情报站要及时派出特工,杀人灭口。
陈承镕临走时,吴捷为笼络他,送他了两盒抗生素。执委会卫生部以大蒜为原料,按照吴捷的指示,成功研制出大蒜素注射剂,消炎杀菌效果很好。
吴捷说:“九江地方偏僻,不比天京花花世界。我没什么宝贝送你,就送你两盒中兴公司的抗生素吧。这种药包治百病,公开售价为一盒五百两银子。由于中兴公司产能有限,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日后若你生病,可以使用这种药急救。”
陈承镕在东王府时,见过这种抗生素,是吴捷定期赠给杨秀清的。杨秀清眼疾发作,用过抗生素后很快就能痊愈。
物以稀为贵。当时上海开埠,洋货云集。天京离上海近,上海有什么新奇玩意,很快就能传入天京。
太平军四处征伐,掳掠了无数金银财宝,大半送入天京。天京城内的官员宅邸里,家家都有自鸣钟、怀表、八音盒等洋货。
史载,太平天国京官中,编制有“典钟表”二十员,主修钟表,又有“典风琴”四员,主修八音盒。
普通宝贝自然入不了陈承镕的法眼。但这抗生素,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关系自己身家性命。
陈承镕大喜,收过抗生素,拜别吴捷,统兵朝田家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