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战时戒严，韩离在南蛮攻打坞州时一直被半软禁在镇远侯府的客院。

    仰金波母女与他住在一起，出于对卫家军骨子里的畏惧，不敢拿自己当客人，每天抢着打扫院落、劈柴生火。

    韩离却很自在，反正穆歆说他的腿还没好，住侯府就当疗伤，以后让北蛮七皇子付十倍医药费。

    他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只记得那是第一次，在听到亲生父亲时没觉得恶心。

    穆歆有种神奇的气场，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让韩离不舒服。

    明明态度也没有很好，还总是提醒他要报答救命之恩。

    韩离想到这里，露出一个有些庆幸的笑容。

    “哥哥，姐姐真的没事吗？”阿丽卡看到韩离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仰金波也停住扫地的动作，等待韩离回答。

    她们听不懂汉语，但能看出这几天侯府里笼罩着焦虑不安的肃穆氛围，来往进出的人面色都很凝重。

    尤其是五天前，卫老侯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卫老夫人甚至都急哭了。

    韩离告诉她们是伊河部落不知死活地攻打坞州，两位老人家担心穆歆在外受伤。

    “没事，她给哥哥报了平安。”韩离学着穆歆的喜好，摸了摸阿丽卡的头。

    阿丽卡安心不少，只是还有些疑惑：“那他们怎么还不开心？”

    “因为他们还有许多其他事要担心。”韩离觉得手感并不好，收回手望着院子外的天空。

    “哥哥只要姐姐平安，就很开心了。”

    耶尔兰那个好大喜功的蠢货，比韩离想象中还着急，居然连去北蛮皇都确认都等不及。

    他原本的计划中，在南蛮进攻坞州时，自己应该走到了大周朝京城。

    但多亏了耶尔兰的愚蠢和自负，让穆歆出手烧粮草，又恰好掉进了他的地盘。

    被挖空的南丹山里有许多废弃的矿洞，悬崖底又是无人靠近的乱葬岗，五年前就被韩离相中，当了秘密基地。

    因此，第一个发现穆歆在树干上留书的不是暗夜军也不是卫家军，而是韩离的手下。

    出于对主子的了解，围观了全程的韩离手下，看到树干上的字，立即用药水把树皮都处理了。

    远远看去，就像树干生了虫，被啃食了一大片。

    这一缺德行为，导致除了韩离，再没有其他人收到穆歆留下的平安信。

    间接让耶尔兰脑子犯抽，成功独享大周三十六套酷刑。

    韩离对此毫无愧疚，高度赞赏了手下的随机应变，并愉快地将此当做自己和穆歆的小秘密。

    谁让穆歆吓到他了，这是他应得的安慰。

    坞州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天，耶尔兰已经被拷问得体无完肤，几近崩溃。

    若不是洪熙帝传旨要亲手处置破军转世，耶尔兰早就被当众凌迟。

    卫家军这一战的伤亡人数远低于战前预估，南疆防线依旧固若金汤。

    一方面是伊河部落的粮草被穆歆烧了，耶尔兰半残，整个南蛮联盟军心大乱。

    另一方面是太子阵前连杀伊河两员大将，又身先士卒砍杀无数南蛮士兵，大大鼓舞了士气。

    连太子殿下都敢奋不顾身冲杀，说明这战稳赢啊！

    不少将士在战后偷偷讨论，这战比以往打山匪都轻松，南蛮人废物成那样，是向天借的胆子吗？

    然而论功行赏时，两大功臣一个不知所踪，一个直接住在了南丹山，谁都劝不动。

    “殿下，先用些参汤吧。”南昼声音嘶哑，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褚承泽接过参汤一饮而尽，眼睛布满血丝，不断扫视着周边可能藏人的地方。

    耶尔兰最初招供说给穆歆下了南蛮剧毒，没有解药一炷香的时间内必死。

    后面受不了贴加官之刑的死亡威胁，疯狂哭喊着烧掉的是一堆看不出模样的尸块，穆歆不一定在里面。

    这一说法得到了伊河大长老和卫家军斥候的认证。

    身中剧毒又跌落山崖，生还的概率低到所有人都不敢提。

    褚承泽几乎快被内心延绵不断的惊慌恐惧逼得发疯，不断呼唤着穆歆的名字沿着南丹山一趟一趟地找人。

    直到老药王从陵州赶来，仔细辨认过那些被烧剩的残破骨头，斩钉截铁地告知所有人，里面没有女子。

    南昼和霜影当场抱在一起，差点哭出声来。

    西暮不住地感谢菩萨弥勒佛太上老君，没再折磨他们，感谢乱葬岗最近没有女尸。

    裴兴言忍了又忍，还是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反而把萧向安的眼泪吓了回去。

    卫博衍胸口吊着的那口凉气，总算重重吐了出来。

    直到手心传来异物感，才发觉自己听老药王宣判时紧张得连玉佩都捏碎了。

    他从得知穆歆坠崖后就一直跟所有人说妹妹不会死，此时终于落到实地。

    等找到穆歆，必定要狠狠训她一顿。

    这几天已经派出数千人在南丹山附近的山脉找人，尤其是穆歆最喜欢躲的树，每一棵都被翻来覆去爬过好几遍。

    褚承泽已经冷静了很多，穆歆不会故意躲起来，必定是失去了意识或者行动能力。

    他们这么大阵仗，就算有人趁机劫持穆歆，也该出现谈条件了。

    第七天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山寨假称救了穆歆索要报酬，最后连地下藏的腌菜坛子都被砸了个粉碎。

    “穆老大——”

    “英明神武百战百胜的穆老大——”

    “你在哪里啊——”

    暗夜军众人采取轮班制，这个时辰轮到沈随，他扯着嗓子大喊，是不是夹带两句马屁。

    裴兴言前几天丢了脸，此时只埋头找各种印记，坚信穆歆会留下暗号。

    “别喊了。”

    众人遍寻不着的穆歆此时倚靠在一块大石边，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回应道。

    她被饿醒，正要爬出被藤蔓牢牢遮住的山洞，就被外面士兵的窃窃私语惊得僵成一块石头。

    此时已经足足怀疑了一刻钟的人生。

    原来除了第一晚，外面来来回回的全是自己人。

    褚承泽怎么来了？

    还不眠不休地找了她三天。

    卫博衍连庆功宴都没去，一直在南丹山找人。

    萧向安哭得掉了一颗门牙。

    卫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在坞州了，请了老道士开坛做法找莲花仙子。

    据说连穆刺史都带着夫人在往坞州赶。

    穆歆原本两天前就能醒过来，好死不死在修复的矿洞边发现一株变异植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必须收了！

    然后就是异能进阶，又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外面已是沧海桑田。

    怎么会没人发现悬崖底部树干上的字，明明那么大，那么显眼！

    耶尔兰那个废物，若是毁了她的留言，不可能把消息瞒得那么死。

    到底是谁在害她？

    穆歆饿得晕忽忽的脑子一团浆糊。

    正剩下一个念头。

    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