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承泽看着气色大好的穆歆，眉眼舒展：“全凭穆大人安排。”

    “那我就——”穆歆正要说话，就被卫老侯爷打断，无辜地看了过去。

    “咳咳。”卫老侯爷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这事非同小可，还望殿下能重视起来。”

    “侯爷言之有理。”褚承泽态度谦和，非常好说话。

    卫博衍绷紧精神，太子殿下这是完全不打算遮掩了。

    他虽因褚承泽这些天不眠不休地寻人而动容，却绝不愿穆歆成为太子妃。

    一入宫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

    先皇后的例子还摆在眼前，卫博衍不想见证另一个悲剧。

    穆歆天资出众不喜拘束，连女学都不愿去，又怎能被困在世上最危险的高墙之内。

    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卫博衍瞥了一眼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葛瑞峰，先谈正事：“葛大人可知云城韩家？”

    葛瑞峰身在刺史府议事厅，却很有外人的自觉，一直等着太子殿下或者老侯爷让他离开。

    此时听卫博衍问话，葛瑞峰思索片刻，谨慎答道：“依稀有点印象，可是经营马场的韩家？”

    卫博衍颔首：“韩家马场在岭南道经营多年，暗里却与北蛮人有勾连。”

    “北蛮？”

    葛瑞峰大惊失色，才打完南蛮，怎么又跑出个北蛮来了。

    萧向安门牙漏风不想张嘴，就用眼神示意沈随。

    沈随努力读取后，试着开口：“韩家有一养子，不知葛大人可有听说过？”

    葛瑞峰摇摇头，只猜到应该是穆歆方才所说的韩离。

    坞州与云城相隔二百余里，知道马商韩家是建立在葛瑞峰事必躬亲的基础上，更细一些的自是不会关注。

    众人交换过信息，又商议了可行性后，决定双管齐下。

    于公，将明面上的事实全部汇报给洪熙帝。

    卫大老爷驻守云城最久，由他与王县令共同上书洪熙帝，如实禀报韩离在云城韩家的经历。

    至于如何得知韩离是北蛮七皇子的儿子，则由暗夜军上报裕兴当铺之事，将掌柜的口供画押附到奏折中。

    反正是北蛮人折磨北蛮人，不关卫家人的事。

    这就算在洪熙帝面前过了明路，以他多疑凉薄的性子，也许能参透北蛮皇室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反正如穆歆这般的正常人，表示无法理解。

    尤其是韩离在云城差点被废，却又有人手搞事，大抵是一脉相承的诡异。

    于私，针对做了缺德事就逃之夭夭的韩离，穆歆也没打算轻易放过。

    既然无法造成**上的伤害，就从精神攻击入手。

    以他对韩家的报复来看，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绝不是善茬。

    再观其玩弄耶尔兰和西域大月氏的手段，估计对亲生父母也没什么孺慕之情，穆歆决定帮他一把。

    随着南疆战事收尾，北蛮七皇子与柔然神女的爱恨情仇被编成跌宕起伏的话本子，迅速在大江南北流传开来。

    据说，柔然神女呼延音对北蛮七皇子慕容弘化一见钟情，非君不嫁。

    不惜以柔然部落俯首称臣为嫁妆，让北蛮皇帝同意卖儿子。

    然而慕容弘化深爱北蛮宰相耶律宗的第三女，成婚后趁呼延音怀着二胎时，将耶律纳兰娶进门当二老婆。

    在七皇子后宅争斗中，呼延音一败涂地，连亲生儿子都被扔到了南蛮当野人。

    “为什么要扔到南蛮？”

    有听书的茶客疑惑不解。

    说书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还不是那孩子有长生天保佑，命硬得很！”

    “冰天雪地冻不死，狼群咬不死，连屎壳郎都躲着他。”

    一贵妇人想到自家后宅不省心的妖孽妾室，唏嘘不已，连忙追问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成了大周人？”

    “要说还是我们大周人心地善良，”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与有荣焉般继续说着，“硬是从野猪嘴里救下了嗷嗷哭的婴儿。”

    众人连声赞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户人家必有福报。”

    “好人没好报啊！”说书先生脸色变幻，作愤愤不平状。

    接下来的剧情，随着不同的说书先生各自加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主流说法是被取名为阿猪的慕容弘化之子，在长大的过程中，又经历了数次耶律纳兰的追杀，善良的养父母为了救他双双殒命。

    阿猪为了报此血海深仇，这才重返北蛮，誓要血洗耶律纳兰全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穆歆带着霜影去茶楼听得津津有味，果然高手在民间。

    她只是提出一个大致的梗概，说书先生们就能润色出当事人听了都要怀疑的精彩剧情。

    尤其是收养韩离的人家从为富不仁的马商变成善良的猎户，既贴近普罗大众的生活，又容易触动恻隐之心。

    甚好！

    至于真相，根本没人在乎。

    云城韩家的惨案虽离奇，却未涉及人命，顶多是没了半条命，按律无需上报大理寺。

    而且韩家马场的优良马种，被查出与北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谁还顾得上没了子孙根的小事。

    王县令更是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被卫大老爷指点了一句后，当机立断地将韩家一案以家产争斗结案。

    罚没不义之财，只留些田产和宅子给他们生活。

    比起云城韩家这些屡见不鲜的大宅门内斗，百姓对北蛮皇室秘闻的兴趣大得多。

    根本没人关心，说书先生嘴里的落难皇孙阿猪，与韩离有什么关系。

    而侥幸逃过一劫的韩家女儿们，只在心里偷偷地感谢韩离。

    没了传宗接代的盼头，她们这些健全的女儿，总算在府上过上了正常的日子。

    韩离在酒楼听到时，差点没被呛到，善良无辜的养父母？

    只可惜韩老三死得太早了，不然韩离绝不会让他幸福地死在女人肚皮上。

    不得不说，这个说书人，的确很会恶心他。

    “主子，可要——”缺德心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用管，挺有意思的。”

    韩离此时伪装成了胡商，他本就长得目深鼻高、轮廓分明，在西疆如鱼得水，比在南疆更像本地人。

    “找人翻译成北蛮语，传回皇城。”

    “是。”

    韩离一口饮尽杯中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儿子受了大周人这么大的恩情，慕容弘化总得有些表示。

    很快，连洪熙帝都听说了市井最火的话本子，只是其中是非曲折，与卫大老爷在奏折中所言，相差甚大。

    慕容弘化，呼延音，韩离。

    还有当初将第十三女隐藏在穆氏的耶律宗。

    洪熙帝独自坐在御书房，凝视着龙案上的大周舆图。

    驱逐北蛮，打通西域，平定南疆，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三项功绩。

    因此在听说南蛮竟有破军转世时，才会那么愤怒。

    如今破军被俘，却牵扯出北蛮在南疆十几年前的布局，让洪熙帝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向来不屑一顾的野蛮人。

    当年他还是太子之时，董昌率关宁军与北蛮铁骑硬碰硬，打了整整五年，才换来北境的安宁。

    付出了几十万将士的生命，差点把国库都打空了。

    若不是他坚定地站在主战派的身后，如今北境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可如今才过去二十年，北蛮又拥有了三十万铁骑，其中那只五万人的重骑兵，足以威胁北疆任何一座城池。

    洪熙帝不喜欢这种威胁，但如今董昌不只是所向披靡的猛虎，还是一门四将的异姓王。

    若是再次源源不断地输送粮草军备，洪熙帝无法确信关宁军刀锋所指的方向。

    外患当头，洪熙帝烦躁地拿起奏折批阅，直到批到褚承泽请封的折子。

    不过寥寥数百字，洪熙帝却是逐字逐句地斟酌，脸上不见喜怒。

    他在思索，褚承泽的真实意图。

    袁公公见洪熙帝半晌未动，眼珠转了转，低声道：“陛下，宁国公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洪熙帝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得袁公公心惊肉跳，面上只作不知。

    富贵险中求，他不想像师父那样，被洪熙帝埋进帝陵。

    “传宁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