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面无表情摇头,维持着高冷帅哥的人设,看样子是并不打算给这个情面。
谢道韫惋惜一叹,不过也没有纠缠。
接下来便又开始“曲水流觞”,这时焦平突一怔,因为这第二只的“羽觞玉杯”,竟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牛魔王面色隐隐带笑,得意一挑眉。
焦平小吃一惊,这是他搞的鬼?牛魔王能猜到自己的想法,有意帮上一把,让这只“羽觞”停在自己面前。
这一点不算出奇。
问题是——他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做到,同时还不被人发现的?
看来这头牛,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羽觞”停在自己这里,也只是给出一个机会而已,究竟能否事谐,还要看自己能不能作出一篇应景的诗文来。
这牛多半也有些想看笑话的意思。
焦平沉吟。
他还真没有太好的文才,如果现在只是耍乐的话,那自己就直接连喝三觥当罚酒,将事情应付过去就行。
反正自己额角上,两个明晃晃的蛟角摆着呢!一头妖大王不擅长诗文,也不是一件出奇的事,甚至可以说理所当然。
不过,现在自己正需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好精进道行、至少是渡过那要命的“三灾”先,因此就要耍手段了。
看来,只能厚着脸皮从他人处且“借”一篇来用了,焦平心底如是平静想到。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更在乎的是手段用处如何,而不是手段道不道德。
只是该用哪篇,应景一点呢?
……
焦平俯身捧起那荷叶上的“羽觞”,执着“觞翅”捧在手里,这是古人礼仪,以双手执耳杯饮酒,不似今人单手执杯。
这“羽觞”是白玉质的,玉质细腻、温润坚硬,无杂质,有较好的蜡脂光泽。
稍加转动观察,就可以发现其表面光泽熠熠生辉,并且玉理之中的沁色更为亮泽、美丽,如彩霞一般。
这种带红颜色的沁,历来古玉鉴定中又称之为“瑞沁”,即吉祥、富贵的颜色。
用手感觉杯壁和杯底,只觉打磨得光滑且薄,抚之有波澜一样微弱的起伏感。
这是“桔皮纹”,是经过反复手工打磨后才能形成的,不似现代工艺的打磨,要么很厚很呆板、或者特别光滑。
这班“古人”,倒也会享受,像这种玉石精制的珍贵器具,一般都是当礼器供奉在各种祭祀场所中的。
不会作日常使用,那太奢侈。
这个“羽觞”两边外侧的“耳朵”下,有着一种纹饰,叫“勾连谷纹”。
“谷纹”最早在玉器上出现,是在战国的初期,寓意着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祝愿。
而“勾连谷纹”,看起来就好像很多稻谷密密麻麻的连在一起,表现出丰收的景象和喜悦的感觉。
“觞耳”旁边又琢一“饕餮纹”。
“饕餮”是九龙子之一,“饕餮”两个字的意思,一个是贪财、一个是贪吃。
据说“饕餮”这个动物,有首无身,贪财贪吃,非常凶猛。
它常常食人未咽,伤及其身,古人琢其图案在器上,就是用来作警示之用。
……
焦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文物知识,对着手中的“羽觞”作大致的品鉴,他借把玩的动作稍做拖延时间,心思飞快转动。
手捧“羽觞”,碗中酒微微晃动,酒面上倒映的早月倒影、顿时碎成点点繁星。
原来不自觉间,已是天色将暗,大概来到了傍晚六点左右了……有了!
就是这一篇与《兰亭集序》相近、都是表达“及时行乐”旷达思想的,它不仅应景,还相当契合时人之风尚!
且这一篇,也是六朝骈俪的习气。
说来话长,思绪电转却只是一瞬。
但见得场面上,焦平执起“羽觞”,只稍一顿、略作把玩,即捧起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而后开口吟颂道——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会修竹之茂林,叙神仙之乐事。群贤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
“好……”
众仙家喝彩,执杯“叮叮”敲击,又唱声和道“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山涛转过头,又问一旁阮籍,道
“如何?”
阮籍斟酌片刻,道“萧散流丽,只起首二句,便是天仙化人语。”
“胸中有此旷达,何日不堪?”
山涛大笑,抚掌呼道“既如此,侍儿还不掌光,好让吾辈‘秉烛夜游’?”
点点烛火骤明。
谢道韫端起了身边另外的酒杯,斟满一杯酒,双手捧起遥遥相敬,谢道
“不想小儿辈区区之名,亦能传入蛟大王耳中,大王实过誉了……”
“韬元敬大王一杯,替小儿辈谢过!”
言讫,谢道韫举杯饮胜,又向下扣杯以示杯中酒水饮尽。
焦平与谢道韫清亮的目光一对,不禁一怔,这才想起他从“后人”处、所“借”来的这一篇《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只改动了几个明显的字词。
至于其中的“用典”,倒是给忘了!
这篇太白文中的“惠连”,指的岂不正是谢安幼弟谢铁之曾孙、有“张华重生”之誉的谢家麒麟儿——“谢惠连”吗?
而与其相对的下句“康乐”处用典,则指的是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又有小名“客儿”的“谢灵运”。
这谢惠连、谢灵运,还有另一位与他二人并称“三谢”的“谢朓”,他三个正是谢道韫族中的后生小辈了。
自己在此处“用典”,在他人眼中,正是替两个小儿辈“二谢”扬名,所以才有谢道韫主动敬酒答谢一说。
焦平反应不慢。
他面色不改、动作自然、且停也不稍停的端起身边的酒,陪了一杯。
二人饮罢,放下酒杯,相视一笑。
奇妙的是,这场“竹林曲水流觞宴”由谢道韫开始,她作的诗文是称颂嵇康的。
接着第二位到了自己,无意间“借”来的雄文华章,也可看作是恭维谢道韫的。
诗文相和,正好接上扣合了。
这无形中就为后面的人、多增上一道潜在的“觞政”——即作的诗或文中,要有赞叹前一位的词章语句才行。
如此就增添了后来者作诗文的难度!
当然你也可以不依。
但若是这样做,那无疑就等于在文采上自认不及座间同侪、风骚逊色一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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