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短发女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缓缓念了出来,众人不解其意,当以为她突然来了雅兴,吟诗作乐起来,蓝衣老人却一脸诧异,坐不住了。
短发女接着又道:“‘东海八仙’,名不见经传,却个个武艺高强。这老头名叫钟北海,乃‘东海八仙’之一,那穿红衣服的丫头却是他从未见过面的女儿,叫钟盼盼,盼了二十年,盼来盼去的盼。年纪大的是他的情人,现在应该是妻子,名叫高凤岚。”
那母女二人听得被挖了隐私,又惊又怒。她母女二人这次是有人背地放消息才知道的,所以是秘密而来,想不到竟被别人查的清清楚楚。
惊怒之下,掣剑就来刺这短发女。只是出手不到两招,母女俩的兵器都被短发女的护卫打落在地上。待要再度进攻时,那蓝衣老人钟北海道:“退回来,你母女不是她的对手,由他说下去。”
那母女俩听了,心里虽老大不服,却也像是听到命令一样,只得退下。
短发女当仁不让,接着道:“他膝上那个像棺材板一样的东西,有点意思,却不太有趣,有时真像棺材一样,随时都可以把人的性命装进去,我不中用的下属就被他轻松打发了。
花木龙看她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奇问道:“他们是你的属下?”
短发女朝着花木龙微笑道:“是。”
花木龙啧啧称赞道:“了不起,你属下都这么厉害。不过这不是把琴么?只模样儿古怪些,多了几根弦而已。”
短发女似乎故意要找矛头,淡淡的道:“我说与你听也无妨,他这是把瑟,李商隐的诗,《锦瑟》里的瑟。他也无端做了一把五十跟弦的瑟,然而这种瑟失传已近千年,他花了很多心思把这瑟复制出来。也下了不少功夫在上面,让定力不够之人产生晕厥、幻想。还能干扰百步之外的成名高手,二三十步内有一定的杀伤力。
短发女顿一顿又道:“他原本是一将军,但因受到昔年胡惟庸大案的影响,被朝廷追杀,一生躲躲藏藏。十八年前,那朱棣老儿篡位后,已经不在追究此案,奈何他还是抛却妻儿神秘失踪。我也是最近数月才辛辛苦苦查到了他们一干人的底细。
那蓝衣老人钟北海眼露杀机,缓缓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居然有人能将我的底细查的这么清楚。”
花木龙见她谈吐之间百无顾忌,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骂当今皇上,心里开始佩服她,抢着说道:“呀!你一女孩子辛辛苦苦查别人底细做甚?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十八年前或许你都还在穿裤叉子,怎就知道这许多?”
短发女听他撩拔自己,并不生气,笑着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你是花木龙,他叫文一剑,他又叫沐云。还有很多,要不要我一个个说与你听?”
众人正诧异,她又接着道:“当然我查不到的也有,那号称第一剑神的东方一浩,我就不知道他的底细啦,本想用我这三尺短剑同他比划比划,却始终找他不着。看来此人确实有点儿了不起。”
花木龙禁不住的看了看她腰间的短剑,高声道:“你这婆娘,何以口出狂言,东方前辈的“北斗剑法”,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人剑合一,冠绝天下。你小小年纪纵然是剑道奇才,昼夜苦练,今时也未必能接他三剑。倒不如说说你是谁来,我同你比划比划。”
他的话刚说完,那标枪而立的其中一位男人,皮包骨头,瘦骨伶仃。只是身影一晃,一柄长剑就凭空抵在了他的咽喉前面。一股寒意瞬间凉透了他的心脏,恐惧感油然而生。
其时只消往前送上两寸,花木龙便是结果了。文一剑和沐云大吃一惊,众人也都变了色。
短发女伸手示意道:“收回来,别吓唬人。”然后又笑着对花木龙道:“我的名字说出来并吓不着你,我都快忘记了,不说也罢。”
花木龙抹抹脖子,咽了一口水道:“你家这坨奴才好生无礼,那凶巴巴的鸟样,敢是被疯狗咬过的了。”
那枯瘦男子待要发作,短发女手扬了扬,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乖乖站在她后面。
短发女吃吃的笑道:“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娃儿,想挑战我,故我手下须先试试你的家底,且值不值得我动手。”
花木龙道:“你并大不了我几时,这娃儿娃儿的叫着,我听了老大不爽哎。”
短发女笑道:“不习惯的事儿多几次就习惯,环境不好就要去改变它或者适应它。习惯不好,也应如此,我若叫得你三五日的娃儿,你虽心里不舒服,却也能答应我了。不习惯也奈何不得。”
花木龙忍住气,故意要损她几句,于是说道:“只有我亲娘才叫我娃儿,我是永乐元年初出世的,量你也大不着我几岁。当我娘自然不行,做我媳妇我当可以考虑一下的。”
那枯瘦伶仃的标枪男冷哼一声:“找死!”说着就要动手,短发女不乐意的道:“多事,你们都站在外面去等着。”
她话一出,就如同一道命令,三个男人只得乖乖走出了店门。
短发女好像是来了兴趣,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女大三,抱金砖,你是可以考虑一下,我差不多也就大你三四岁的样子,是建文元年出世的大姑娘。乖乖的巧,你生于朱棣老儿的元年,我生于建文皇帝的元年,正是天生一对呢。”
她不等花木龙回答,叹息一声又道:“可惜建文皇帝一生不幸,好好一个心慈仁爱的帝王,爱民如子,却要遭这暴君迫害。可恶!可恶至极。”说着起手就是一掌拍在桌上。
众人见她谈吐骇人,对待两位皇帝的态度判若云泥,无不惊讶。那桌子并没被她拍碎,四只脚好端端的大半截陷入地下。
这一份力道之奇巧,在场的人个个称绝,那是必须将内力分布均匀,处处受力一样,才能保护住桌子不碎。
正如一个鸡蛋,它若受力均匀,可以抗住平常十几倍的压力。要拍碎一个鸡蛋,自然易如反掌,但要捏碎一个鸡蛋,却得付出十几倍的力量,甚至更多。
文一剑开始以为她是个歹恶之人,对他无甚好感,但渐渐觉得她快言快语,连当今皇帝都直言臭骂,方始替她担心,怕隔墙有耳,让歹心之人把她这些当下大逆不道的言论听了去,那可是杀头之罪。
他到处细细观看,发现出去的三个标枪男,只有一个远远站在门外,有一个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后面厨房里,像是在和店家忙活。
短发女接着又道:“你们不用面面相觑,也用不着惊讶。不就是骂几句朱棣老儿,皇帝龟孙。他听到了再好也不过,本宫正好拿他试剑。”
文一剑暗思:“这女子小小年纪,何以如此嚣张狂傲?但想想她手下都这么厉害,她自然更厉害,于是就抱拳施礼道:“芳驾世之奇人,无视隔墙之耳,敢把当今皇帝骂在口下,佩服!佩服!却不知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短发女缓缓道:“说给你们听了亦也无妨,放赛宫宫主,白莲教代教主,明教代教主都是我。”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众人听了顿时鸦雀无声,个个惊讶无限。
放赛宫在江湖知道的人渺渺无几,但白莲教和明教,那就人尽皆知了。这两教虽一直被朝廷打压,却一直未灭。
明教当年,自张无忌卸任归隐后,就被朝廷一直打压,尔今虽渐渐式微,却依旧存在于江湖。
一年前同白莲教一起被人代管,代教的是个女的,叫唐赛儿。
唐赛儿这个名字,也就去年短短几个月时的间,传遍大江南北,塞内塞外。一时名动天下,妇孺皆知。
众人也都知道,去年山东益都爆发民间起义,为首的是一青年女首领,名字就叫做唐赛儿。
当地官兵屡攻不克,死伤不计其数。地方官府惶恐万状,各司联名上报紫禁城。永乐闻报大惊。
一番剖析之下,忙遣使招安。却不期遭起义军的坚决拒绝,并斩了来使。永乐有心招安,却遭无情拒绝。惹怒了龙颜,遂发三军前往征剿,起义军两番胜利后,终究没能成为大气候,数战后败北而逃。
这次爆发的民间起义,究其原由,十九年前就已种下了因。当时的朱棣还只是燕京藩王,建文皇帝登基继位,为巩固自己的绝对政权,就开始削藩。
然而燕王朱棣,是当时诸藩王中实力最为强悍的,朱允炆不能不害怕。
因此上把这个本来就有雄心大志的四叔,燕王朱棣逼急了,遂发动了“靖难之役”。山东就是这次战役的主要战场,此后数年,常有旱涝灾情,自此萎靡,一蹶不振,常年元气不复。
不待有所好转,已经篡位称帝的朱棣,又开始了远大的计划,发令修浚已经堵塞的南北漕运,即京杭大运河。
干道经过山东,山东又成了打头阵的冤家,导致百姓举步维艰,苟延残喘。还要面对不折不减的各种徭役征敛,进一步使广大贫民百姓陷入绝境。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铁的规律。起义最终被迫上演。
虽然最后失败,但主要的首领人物唐赛儿等成功逃逸,朝廷下了海捕文书,现下仍是全国的重点通缉对象。
这位短发女虽未自报姓名,却也间接的告诉了大家,她就是唐赛儿。众人不得不疑。大家都知道,去年朝廷在剿灭了山东的起义军后,首脑人物唐赛儿等众却安然逃逸。
朝廷为此下了海捕文书,全国通令缉捕。又因唐赛儿曾出家做过尼姑。是以永乐下令把山东周围一带的尼姑道姑,通通逮捕入京逐一审讯,牵连无辜者数以万计。
谁敢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朝廷下令全国通缉的在逃重犯。年纪轻轻的一女流之辈,赫然领袖万众,就地造反。
钟北海缓缓站了起来,眼睛雪一般的亮,由怀疑变成了深信。所投过去的目光,已变成了敬畏、崇拜、仰慕。略略一顿,缓缓的说道:“老朽眼拙,竟不知是“佛母”在此,失敬之至。”
短发女道:“不要称呼我为‘佛母’。”
盼盼好奇,张口欲言又止。应该是那声爹爹一时间叫不出来,又或许是碍于母亲还没有亲口承认他是自己的爹爹。只嘟嚷道:“哼!你就这么相信她?没听说起义军女首领已经被朝廷逮捕到了,并且被凌迟处决了吗?”
文一剑道:“这只怕是朝廷欲盖弥彰,掩人耳目。抓不到真的,却弄个假的来凌迟处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钟北海激动的道:“不错!这位女侠就是声震天下,名垂环宇的唐三姐。近些年来,那狗皇帝计划迁都北平,大力兴修水利,修浚南北漕运,强制运河两地平民奴役苦差,致使大众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兼之鞑靼倭寇时时犯边,烽火连连,战事不断,老百姓更是雪上加霜。”
略顿后又道:“山东一代男丁基本无剩,无数家庭吃树啃草,更有甚者易子相食,以致饿殍遍野。无数孤母寡女无依无靠,无数残弱妇女无夫无子,含恨剃度为尼,有的入观为道,有的漂落异地,有的自尽身亡。佛母率民起义,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让狗皇帝收敛不少,征赋徭役也减轻了不少。
短发女眉宇间掠过了一丝忧伤,淡淡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我还是个英雄了?”
众人不约而同道:“是!和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
钟北海道:“败一时算不得什么,当下志同道合者大有人在,奇能异士亦也不少。到时我们联合举义,何愁那狗皇帝滚不下台来?
唐赛儿动容道:“你说的‘我们’是哪些?乞请明示,”
钟北海道:“自然是唐三姐所说的八仙了!待我告知大家时,肯定会同意一起做大事的。”
唐赛儿笑道:“那倒未必会如阁下所说,倘若真有心和我举义时,只须将你们所押的财物送与我作军饷之资,便胜过万千个承诺了。”
钟北海变了脸色,背上顿时流下了汗水,惕惕的说道:“便是我有心,一个人也断断作不得主。”
唐赛儿冷笑道:“知道你作不得主,就你八仙一块儿在场,也作不得主,是也不是?”
这话问的有些咄咄逼人,言辞锋利,钟北海又变了脸色,一时无言,作不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