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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落雪
    中秋那日,方暮舟与林霁霜、钟珝过了个节,没有节制地喝了许多酒,便又病了一场。

    接连落了几日的雨,方暮舟便发热了几日,头痛的难以忍受。

    顾念黎给他配了些安眠的药物,还令穆小川日日看着他饮下才好,方暮舟面上装地不在意,其实心中不情愿地很。

    那药苦的发酸,药味熏得他头痛,喝多了甚至觉得气息中都散着药味,只是无人受他的抱怨,方暮舟便也从未向谁讲过。

    宋煊日日陪伴,看着方暮舟喝药时紧皱的眉心,无奈至极却也只是苦笑。

    宋煊稍稍疑惑,自己明明将那没吃完的桂花糖快都放在了内屋的桌子上,明明他师尊是那般怕苦,次次吃药都被苦的下意识皱眉,但为何从未见他师尊吃过一颗?

    直到中秋后的某日,宋煊看到他师尊拿着那包糖来到茗雪居院中,本以为他师尊终于想开了,谁料方暮舟只是亲手将那无辜至极的糖块埋到了樱桃树下。

    这时,宋煊才恍然大悟。

    方暮舟之前不吃那糖,不是怕在外人面前掉面,而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不愿吃。

    毕竟若他师尊没有生气,为何着人将樱桃树上的秋千拆掉,也为何再也没有簪过那梨花簪?

    中秋病愈后,方暮舟仿佛突然恢复如常,再未自我封闭着。

    ……

    一日早课,来得稍早些的弟子没有提前练功,反倒三五人聚在一块交谈着。

    与荏略一战中,楚郢山算是修仙界中门派中损伤最为严重的,伤亡也最为惨烈,因此着实花费近一整月才恢复了元气。

    如今距那时已然过了数月,大多弟子都从那时恢复过来。

    因由如今人世还算祥和安宁,除去萧清澜的课程,其余长老与陆听白并没有将他们逼得很紧。

    “郑师兄,你说今日早课,玄设仙尊会来吗?”一稍年幼些的弟子向身侧一弟子询问道。

    被唤作郑师兄的少年轻笑一声,神色稍显凝重道:“谁知道呢?不过,我也的确许久未见过仙尊了。”

    有多久呢?

    几乎自玄设仙尊跃入虚原谷后,自己便再未见过他的身影,听其他人交谈得知,玄设仙尊是在潇瑜峰养伤。

    少年不疑有他,毕竟玄设仙尊那日受了多重的伤,众人皆是有目共睹。

    也因此,众人着实更为信服于他,毕竟若无玄设仙尊,修真界恐是要死更多的人。

    “谁都行,只要不是萧长老便好,”另一弟子撇着嘴,满脸皆是恐惧与拒绝,“昨日就是萧长老的课,我的手现在还肿着呢。”

    众人一阵嗤笑,气氛也乐得自在愉悦。

    “只是不知,仙尊的伤何时才能养好,”先前那郑姓弟子稍显担忧,淡声言说。

    “师兄,你快看,那是不是玄设仙尊,”适才询问的小弟子突然惊喜开口,手指着郑姓弟子身后的高台上。

    周围突起一阵隐声惊呼,郑姓弟子转身便看到高台上的那人。

    一如以前,方暮舟身着霜衣,发丝高束,神色凛正却比以往无端多了些柔和。

    随着方暮舟的到来,台下众人交谈的声音愈发地小,只消片刻便已尽然消失。

    对于方暮舟,众人更多了一份敬重信服,虽疑惑方暮舟这些日子究竟在做何事,也担忧他是否完全恢复,却无人多问些什么。

    课堂仍如以往一样,方暮舟先是演示,弟子们再自行练习。

    只是这次,一向轻松的氛围却无端稍显凝重,无人再在其下闲谈,众人面上皆是蒙着一层难以言说的神色。

    而隐着身形的宋煊再次见此场景,自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早课。

    那时方暮舟于台上舞剑的模样深深印刻于宋煊心中,夜长梦转之时,这便是最好的美梦,从此便再未敢忘。

    宋煊目不转睛看着,直到剑招毕,方暮舟的身形忽而落下,方才回神。

    这次,方暮舟没再延长课堂时间,到了点便准时宣布结束。

    只是却无一人离开,高台之下,众弟子皆端正站着。

    方暮舟疑虑不解,原是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便又再重复了一遍。

    这次,弟子们才总算有了动作,许多大胆一些的偷摸来到了方暮舟身旁,甚至离得稍远却一路跟着。

    因由他们知晓,玄设仙尊虽仿佛降世谪仙,其实私下很是温和,虽不喜过多言语,却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不敢接近。

    宋煊始终跟在方暮舟身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无端发酸。

    若他尚在,定会将这些弟子赶走的,不知他师尊此时应当休息了吗?

    “有何事吗?”方暮舟感受到了身后试探意味尽显的脚步声,忍了许久方才回首询问。

    众人却十分默契,登时点头,却又立刻改为摇头,一个个头摇得剧烈,像是急于否认什么一般。

    “……仙尊已经恢复了吧?”还是那位郑姓的弟子,他向来大胆,此次也是第一个开口。

    方暮舟瞳孔微张、登时稍稍错愕,一瞬却又恢复如常,随即便点了点头。

    看着众人听到这话后,瞬间放松的神色,方暮舟不禁稍惊。

    原来,这些弟子跟上来,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你们还要缠着仙尊多长时间?”人群后突然传来一个稍含愠怒的声音。

    众人如受惊的幼兽鸟群,随即闻声散开。

    方暮舟却一副已然知晓一切的神情,看着面前的一切。

    众人散开后偷摸向后瞟,才发觉来人并非萧清澜,而是穆小川,神色顿时很是丰富多彩。

    “师尊,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手段吓我们呢?”郑姓弟子稍无奈地言语。

    “废话,为师不用此法,何时才能见到仙尊的面啊?”穆小川走着,面上现出得意之色,“还别说,萧长老在你们心中的地位挺高的啊!”

    “可是……”

    “郑卿闻,趁为师还未想好如何罚你,赶快带着他们散了,”穆小川威胁一般说道,语气坚决至极。

    “是——”郑卿闻拖着长音,满是怨气地盯着穆小川,极不情愿地应道,随即又面向方暮舟,极为恭敬地躬身见礼,“仙尊。”

    “嗯,”方暮舟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唇角竟难得添了些笑意。

    带弟子们尽皆离开,穆小川方才面对着方暮舟,抱怨一般,“我这弟子,对你,怎么比对我这个亲师尊还要敬重地多啊。”

    方暮舟未及多想,便淡笑答道:“毕竟他师尊还没他这个弟子稳重。”

    “暮舟,怎么突然愿意外出了?”穆小川猛然收敛神色,话锋一转稍含着担忧问道:“中秋那日没人看着便喝了那么多酒,你还真是任性至极啊!”

    方暮舟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话他已经听了许多遍了,但也不愿与穆小川争辩、抱怨什么。

    见方暮舟不愿承接话题,穆小川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不过,如此就好,我才能放心。”

    “嗯,”方暮舟浅声应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呦呵,说这些当真是折煞哥哥我了。”穆小川挑着眉,虽说着如此,面上却笑的稍显癫狂,丝毫没有一副为人师尊的模样。

    方暮舟只干干笑笑,随即拍开了穆小川将要揽到自己肩膀上的手。

    “暮舟不要这么无情嘛!”

    方暮舟只回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便快步离开,其实转身后面上便又露了笑,只是未被任何人察觉。

    ……

    从这后,方暮舟便没有再歇息过。

    纵使穆小川如何劝说都无用,方暮舟放着潇瑜峰与门派内的事务不管,反倒时常下山,无论委托大小,无论捉妖、除祟、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从不拒绝,也从不与人一同前往。

    只身孤影行于世间,倒真有了些独行侠士的感觉。

    他迫使自己处于一个忙碌的状态中,使自己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其实方暮舟很是乐于此。

    毕竟累极时,他终于能睡着片刻,就算仍会被那鬼魅般的梦魇惊醒,就算惊醒后再无法入眠……

    ……

    暮来朝去,寒来暑往,岁月流逝便无迹可寻。

    一日除了邪祟,方暮舟没有即刻赶回门派,反倒是在客栈选了最为僻静的一间屋子。

    连日的落雪添了许多寒意,方暮舟便又开始头痛不已,坐在床沿手里捧着小巧的手炉,却也没因此暖和许多。

    宋煊坐在方暮舟身侧,始终侧眸看着他师尊紧蹙的眉心。

    他真想伸手为他师尊抚平。

    方暮舟此次外出是带了药的,但他嫌麻烦也怕苦便没有喝。

    宋煊无奈至极,却也无法做些什么,正烦闷时,却见方暮舟突然披上了氅衣。

    宋煊疑惑不解,原以为他师尊打算就此歇息,谁料方暮舟穿戴整齐后便出了门,宋煊无法阻止只好跟上。

    再回来后,方暮舟手中便多了两壶酒。

    宋煊也是适才才知晓,他师尊外出原来只是为了买酒。

    不过,方暮舟何时如此喜爱饮酒了?还任性至极,头痛难忍,不喝药便也罢了,怎能喝酒?

    但他如何担心,说什么话他师尊也是听不到的,宋煊实在烦闷不已。

    方暮舟没有褪下氅衣,只稍抖落了其上的落雪,坐在了桌前。

    宋煊顺势坐在他的对面,凝视着方暮舟稍显苍白的面容,他总觉得他师尊面上释然轻松的神色中,总是有隐着些难以察觉的伤感痛楚。

    他无法窥视,方暮舟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时,方暮舟却突然轻启薄唇,淡然说道:“阿煊,陪我喝两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