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一直显得很愉快,好像从未发觉这件事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
虽然他“白天从不喝酒”,也吃得不多,话却说得不少。
因为他在说话的时候,别人就不会发现他一直在注意观察。
他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几样菜里也绝对没有毒!贾六和廖八也吃不少。
他们甚至连贴身的随从都没有带,外面也看不到有任何埋伏。
难道他们真的想化敌为友!
唯一有点奇怪的地方是,这里有几个么师特别干净。
他们上菜的时候,无恙注意到他们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油垢。
在饭馆里做事的,很少有这么干净的人。
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有阴谋,也应该想到这一点,把自己弄得脏一些。
其中还有个堂倌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是无恙却又偏偏一直想不起来。
他很想看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只在门口晃了晃,就下楼去了。
“这地方的堂倌,我怎么会认得?身材长得相像的人,世上本就有很多。”
他一直在替自己解释,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想找贾六廖八他们的麻烦。
他这么样做,只不过因为他要用这法子去找一个人。
他认为,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够找得到。
【】
“寿尔康”远近驰名的豆瓣鲤鱼终于端上来了,用两尺长的特大号盘子装上来的,热气腾腾,又香又辣,只闻味道已经不错。
屋子里一直有两个么师站在旁边伺候,端菜上来的人已低着头退下去。
廖八道:“有没有人喜欢吃鱼头?”
贾六笑道:“除了你之外,只有猫才喜欢吃鱼头。”
廖八大笑,道:“那么我只好独自享受了。”
他伸出筷子,去挟鱼头。
就在这时,桌子忽然被人一脚踢翻,无恙的人已扑起,大喝一声,道:“原来是你!”
【】
上菜的么师刚退到门口,半转过身,无恙已扑了过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一直站在屋里伺候的两个么师也已出手。
他们三个人打出来的都是暗器,两个分别打出六点乌黑色的寒星,打无恙的腿和背。
他们出手时,才看出他们手上已戴了个鹿皮手套。
和廖八谈生意的那个壮汉,也乘着转身时戴上了手套,无恙飞身扑过去,他身形一闪,回头望月式,竟抖手打出了一片黑蒙蒙的毒砂。
本已退到角落里的贾六和廖八脸也变了,失声而呼。
“暗器有毒!”
他们虽然还没有看出这就是蜀中唐门威震天下的毒蒺藜和断魂砂,却知道手上戴着鹿皮手套的人,打出的暗器一定剧毒无比。
无恙的身子凌空,想避开后面打来的十二枚毒蒺藜,已难如登天,何况前面还有千百粒毒砂!
就算在唐门的暗器中,这断魂砂也是最霸道,最可怕的一种。
这种毒砂比米粒还要小得多,虽然不能打远,可是一发出来就是黑蒙蒙的一大片,只要对方在一丈之内,两丈方圆间,休想躲得开,只要挨着一粒,就必将腐烂入骨。
这次行动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点细节,无疑都经过了极周密的计划。
三个人出手的位置应该如何分配?应该出手打对方的什么部位才能让他绝对无法的闪避?
他们都已经算得很准。
可是他们想不到无恙竟在最后那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头缠白巾的壮汉,就是上官余切那天带去的随从之一,也就是把程标杀了灭口的凶手,曾经在和风山庄逗留了好几天。
无恙虽然并没有十分注意到这么样一个人,脑子里多少总有点印象。
就是这点印象,救了他的命。
他抢先了一步,在对方还没有开始发动前,他就已扑了过去。
这壮汉翻身扬手,打出毒砂,惊慌之下,出手就比较慢了一点。
他的手一扬,无恙已到了他胁下,拳头已打在他胁下的第一二根肋骨上。
骨头破裂的声音刚响起,他的人也已被翻起,刚好迎上后面打来的毒蒺藜。
十二枚毒蒺藜,毕竟有九枚打在他的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种暗器的厉害,恐惧已堵住了他的咽喉,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组织一下子全都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涌出。
等到无恙将他抛出去时,他整个人都已软瘫,却偏偏还没有死。
他甚至还能听得见他们那两位伙伴的骨头碎裂声和惨呼声。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在掴他的脸,一个人在问:“上官余切在那里?”
手掌不停的掴在他的脸上,希望他保持清醒,可是,问话的声音,却已越来越遥远。
他张开嘴,想说话,涌出的却只有一嘴苦水,又酸又臭又苦。
这时他自己却已闻不到了。
【】
无恙终于慢慢的站起来,面对着贾六和廖八。
他的脸上全无血色,身上却有血,也不知是谁的血溅上了他的衣服。
那上面不但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他知道他的脸已经被几粒毒砂擦破,还有一枚毒蒺藜打入他的肩头。
可是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现在毒性还没有完全发作,他一定要撑下去,否则他也要死在这里,死在廖八的手下!
廖八的手是湿的,连衣裳都已被冷汗湿透。
刚才这一瞬间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场噩梦,令人作呕的噩梦。
骨头碎裂声,惨呼声,呻吟声,现在一下子全部停止。
可是屋子里却仍然充满了令人无法忍受的血腥气和臭气。
他想吐。
他想冲出去,又不敢动。
无恙就站在他们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们,道:“是谁的主意?”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承认。
无恙冷笑,道:“你们若是真的要杀我,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没有人敢动。
无恙冷看着,忽转身走出来:“我不杀你们,只因为你们根本不配我出手。”
他的脚步还是很稳,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已将支持不住。
【】
伤口一点都不痛,只有点麻麻的,就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可是他的头已经在发晕,眼已经在发黑。
唐家的毒药暗器,绝不是徒具虚名的,这家馆子里,一定还有唐家的人,看起来特别干净的么师,至少还有两三个。
用毒的人,看起来总是特别干净。
无忌挺起胸,坚步向前走。
他并不知道他受的伤是否还有救,可是他一定要走出去。
他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他的仇人们面前。
没有人敢拦阻他,这里纵然有唐家的人,也已被吓破了胆。
他终于走出了这家装璜华美大门。
可是他还能走多远?
【】
阳光灿烂,他眼前却越来越黑,在路上走来走去的人,看来就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黑影。
他想找辆大车坐上去,可是他找不到,就算有辆大车停在对面,他也看不见。
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撞到一个人的身上了。
这人好像在问他的话,可是声音又偏偏显得模糊遥远。
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他的对头?
他用力睁开眼睛,这个人的脸就在他眼前,他居然还是看不太清楚。
这人忽然大声道:“我就是轩辕一光,你认不认识我?”
无忌笑了,用力抓住他的肩,道:“你知不知道我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
轩辕一光道:“赌什么?”
无忌道:“我赌你一定会来找我。”他微笑着又道:“我赢了。”
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的人就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