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灯是谁送来的?”
“他怎么知道你想要这样的灯?”
凤娘没法子回答。她看着这些灯,痴痴的发了半天呆,苦笑道:“其实我根本不想要这么多,只要每间屋子有一盏就够了,多了反而麻烦。”
然后他们就出门去寻找无恙,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十盏灯果然已只剩下五盏。
每个人都怔住,只觉得仿佛有股冷气从脚底直冒上来。
——是不是一直都有个人躲在这屋子里,偷听他们说的话?
他们嘴里虽然没说,心里却都在这么想。于是他们立刻开始找,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甚至连床底下,箱子里,屋梁上,灶洞下都找过,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子。
盈盈手脚冰冷,忽然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凤娘道:“你想要什么?”
盈盈道:“我想要个泥娃娃。”
她又问凤娘:“你呢?今天你想要什么?”
凤娘道:“泥娃娃容易摔破,我想要个布娃娃。”
曲平道:“布做的也容易破,用木头雕成的岂非更好?”
盈盈说:“你是不是想要木头娃娃?”
曲平道:“我想要两个。”
【】
这天晚上,他们睡觉之前,又将自己屋子里每个地方都找了一遍,确实了绝没有人躲着后,才锁好门窗,上床睡觉。
他们睡得都不好。
第二天早上,他们推开门,门外既没有泥娃娃,也没有木头娃娃。
门外只有一个布娃娃,好大好大的一个。
盈盈瞪着凤娘。
凤娘虽然也怔住了,却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别人无论要什么,这个人都不重视,只有凤娘开口,他才会送来。
——难道他是凤娘的“朋友”?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为什么不敢露面?
这件事凤娘自己也没有法子解释,因为她自己也想不通。
她在这里连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
盈盈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你做的菜我已经吃腻了,我想换换口味。”
凤娘道:“你想吃什么?”
盈盈道:“我想吃逸华斋的酱肘子和酱牛肉,还有苟不理的肉包子。”
这些都是京城里的名点。
逸华斋在西城,酱肉用的一锅老卤,据说已有两三百年没熄过火,他们卖出来的酱肉,只要一吃进嘴,就可以辨出滋味不同。
狗不理在陕西巷,包子做得也绝不是别家能比得上的。
京城距离这里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飞鸟,也没法子在半天之间飞个来回。
凤娘知道盈盈这是故意在出难题,立刻道:“好极了,今天晚上我就想吃。”
盈盈还不放心:“你想吃什么?”
凤娘一字字道:“我想吃北京逸华斋的酱肘子和酱牛肉,还有苟不理的肉包子。”
【】
他们又出去找了一整天,心里却在想着酱肉和肉包子。
那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赶到京城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的。
盈盈心里在冷笑:“我倒要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再玩这种把戏?”
还没有日落,他们就匆匆赶了回去。
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大盘酱肘子,一大盘酱牛肉,二十个包子还在冒着热气。
这还不稀奇。
稀奇的是:酱肉果然是逸华斋的风味,一吃就可以吃出来是用那一锅陈年老卤卤出来的,别的可以假,这一点却绝对假不了。
曲平也喜欢吃这种酱肉,可是现在吃在嘴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盈盈又在盯着凤娘冷笑道:“看来你这个朋友的本事倒不小。”
凤娘不怪她。
这件事实在太奇怪,本来就难免要让人怀疑的。
盈盈道:“你这位朋友是谁?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跟我们一起吃顿饭?”
她故意作出笑得很愉快的样子,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些东西都是他老远买来的……”
曲平忽然问道:“多远?”
盈盈道:“很远。”
曲平道:“你能不能在半天工夫里,赶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买这些东西回来。”
盈盈道:“我不能。”
曲平道:“你想不想得出天下有什么人能在这半天工夫里,赶到京城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
盈盈道:“我想不出。”
曲平道:“我也想不出,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
盈盈道:“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明明摆在桌子上。”
曲平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说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
他特别强调这个“人”字。
盈盈忽然又觉得脚底心在发冷:“难道你是说这地方有鬼?”
【】
鬼能够听得见你说话,不管你说得声音多么小,鬼都能听得见,你却听不见鬼说话。
鬼能够看见你,你的一举一动,鬼都能看得见,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你却看不见鬼,就算鬼在你旁边,你也一样看不见。
鬼不用点灯。这屋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灯。
鬼可以在瞬息间来去千里,你却要骑着快马奔驰三天三夜才能跑一个来回。
凤娘的“朋友”难道不是人?是鬼?这屋子难道是间鬼屋?
【】
夜,繁星。清澈的泉水在星光下看来就像是根纯银的带子。
凤娘沿着流泉慢慢的向前走。她睡不着,她心里很闷,不但闷,而且害怕,怕得要命。
她并不是怕鬼。如果那真是个鬼,既然对她这么好,她也用不着害怕的。
她从小就不怕鬼,她觉得有些人还比鬼更可怕,
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真心对她好,她都会同样感激。
她害怕,只因为她忽然想到了无恙。
虽然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也只有无恙的鬼魂才会对她这么好。
难道无恙已死了?难道这个鬼就是无恙!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在盈盈面前提起,她发觉她们之间已有了距离。
这也许只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亲密的朋友,她们之间的关系,只因为无恙才能联系。
盈盈本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人们如果不能互相了解,又怎么互相信任?
【】
泉水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池。四面长满了巨大的针枞树,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满天星光。
她忍不住蹲下去,用手捧起了一掬水,池水还带着白天阳光的温度,又清凉,又温柔。
在她家乡的山坡后,也有这么样一个水池。
她小的时候常常在半夜里偷偷的溜到那里去游水。
她本来是个很顽皮的孩子,只不过一直在尽量约束自己。
现在她无意间想起了那欢乐的童年,那一段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不会再做一个像现在这么样的人?”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冲动。
一个人如果能暂时抛开一切,再重温童年时欢乐的旧梦,这种想法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她的心在跳,越跳越快。
她实在已被约束得太久,也应该偶而放松一下自己了。
夜深入静,荒山寂寂,池水又是那么清凉,那么温柔。
她忍不住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一粒衣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