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刚和屠强并不是容易倒下去的人。
在辽北,他们都是有名的“硬把子”,因为他们手底下的确都有真功夫。
可是现在他们非但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机会,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出手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像两块忽然被人劈开的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每个人都已被刺了两剑,正好刺在让他们非倒下去不可的地方。
他们倒下去之后,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无恙几乎也不能相信。
他本来并不想用剑的,可是他实在忍不住想试一试。
试一试他的剑。
他付出了代价,他有权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
廖八的心已经开始在往下沉,却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因为他还有希望。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胡跛子。
胡跛子忽然道:“我好像是去年七月二十三到这里来的。”
廖八道:“好像不错。”
胡跛子缓缓道:“今天是不是四月初二?”
廖八道:“是的。”
胡跛子道:“那么我已经在这里躭了两百五十天。”
廖八道:“差不多。”
胡跛子道:“我每天吃两顿,连饭带酒,至少也要三两银子。”
廖八道:“我没有算过。”
胡跛子道:“我算过,你前后一共给了我八万七千两银子,再加上七百五十两饭钱,一共是八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他忽然从身上掏出叠银票,往廖八面前一摆:“这里是整整十万两,就算我还给你的,连本带利都够了。”
善财难舍,十万两并不是小数目。
廖八当然觉得很惊奇:“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胡跛子的回答却很干脆:“因为我怕死。”
看了无恙一眼,他又解释:“我不还给你,就要替你去杀人,那么我就是去送死。”
廖八道:“你去是送死?”
胡跛子道:“不管谁去都是送死。”
廖八的脸色变了。
胡跛子道:“今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我本来是准备用这十万两银子去买块地,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情愿还给你,因为我实在怕得要命。”
廖八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假话,幸好他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假。
对一个已经快要垮了的人来说,十万两银子当然很有用。
廖八一把抓住了这十万两银票,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
场子里的本钱应该还有七八万两。
他挺起胸,大步走到无恙面前大声道:“这一注我赔给你,我们再赌一把。”
【】
下一把他又输了。
他抢着先掷,很想掷出个“豹子”来,只可惜骰子不能用假的,他又太紧张。
他掷出的是两个六,一个五。
五点也不小。
无恙却又随随便便的就掷出了三个六——骰子不假,他的手法没有假。
他押的赔注更不假:“这一次你要赔我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廖八的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冷汗却冒了出来。
无恙道:“你要再赌,就得先把这一注赔给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不赌,好歹也得把这一注赔给我。”
廖八在擦汗。
越没有钱的人,汗反而越多,钱既然赔不出,汗也擦不干。
廖八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赔不出。”
无恙好像觉得很意外,道:“连三十多万两你都赔不出?”
廖八道:“连三万我都赔不出。”
无恙道:“明知道赔不出,为什么还要赌。”
廖八道:“因为我想翻本。”
这是句老实话。
输了钱的人,谁不想翻本?想翻本的人,有谁能不输?
无恙道:“现在你想怎么办?”
廖八道:“我想不出。”
无恙道:“你为什么不去借?”
廖八道:“找谁去借?”
无恙道:“找你的兄弟,或找你的朋友。”
廖八忽然笑了,笑得却像是在哭:“一个人已经要垮了,那里还有兄弟,那里还有朋友?”
这是他亲身体验到的惨痛敎训,他本来并不想说出来的。
现在他既然说出来,只因为他实在已心灰意冷。
别的人也都认为他实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忽然道:“你错了。”
【】
“你错了”!说话的这个人口音很特别,口气也很特别。
他的口音低沉而生涩,就算是浪迹四海的老江湖,也听不出他是那一省来的。
他的口气中好像总带着种要强迫别人接受他意思的力量。
如果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错了。
这一点正和他那种高贵的气派,华丽的服饰完全配合。
他以前绝对没有到这地方来过,以前绝对没有人见过他。
廖八也不认得他:“你说我错了。”
这个异乡来的陌生人道:“你并不是没有朋友,你至少还有一个朋友。”
廖八道:“谁是我的朋友?”
这陌生人道:“我。”
他慢慢的走过来,两边的人立刻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
他走到无恙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替他还你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两。”
说完了这句话,银票就已摆在桌上。
他做事也像他说话一样,简单、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廖八怔住。
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居然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来交他这个朋友,而且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帮助他。
廖八并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现在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湿,喉头有点堵塞,忍不住道:“我们真的是朋友?”
这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一年前,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输得精光,还欠了你的债,可是你并没有逼他,还给了他盘缠上路。”
他伸出手,按住廖八的肩:“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廖八道:“那……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这陌生人道:“那不是小事,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只要一说到朋友两个字,他的口气就会变得充满尊敬。
他不但尊敬这两个字中包含的意义,而且把这两个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拉起廖八道:“我们走。”
廖八道:“走?为什么要走?”
陌生人道:“这地方已然垮了,你就应抬起头走出去,再重新奋斗。”
廖八抬起头道:“是,我们走。”
无恙忽然道:“等一等。”
陌生人的目光立刻刀锋般扫了过来,冷冷道:“你还要赌?”
无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还要赌的,因为只有赌,才能让人家破人亡,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一笑起来,脸上的疤痕仿佛就变成了一个阴沉奇特的笑靥,显得说不出的冷酷。
他慢慢的接着道:“我本来已决心要他赌得家破人亡为止。”
陌生人并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无恙自己一定会解释:“因为一年之前,有个人几乎死在他手里,那个人恰巧也是我的朋友。”
无恙淡淡的接着道:“他帮助过你的朋友,所以你帮助他,他想要我朋友的命,我当然也想要他的命。”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种报复虽然野蛮而残酷,但是江湖人之间的仇恨,却只有用这种方法解决。
陌生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无恙边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个好朋友,能够交到你这种朋友的人,多少总有点可爱的地方,所以……”
他慢慢的伸出手,把面前所有的银票都推出去。“所以现在我只要你们把这些东西也带走。”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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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少人看呢,太可怜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