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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扫把和枪
    时间:21世纪前叶。

    地点:东亚大陆南端,太平洋沿岸,新港市。

    温度:睡觉刚好不用盖被子的温度。

    湿度:有微弱湿润的海风袭来。

    天气:多云,天气预报降水概率为50%。

    ……

    ……

    闹钟响了20分钟。

    一般喜欢睡懒觉的人,哪怕对枕头再欢喜不过,也忍受不了这么大的铃声。

    “昨晚怎么说的来着?又不作数了?”马可晕胀的脑袋里闪过一丝自我厌恶的念头。他揉了揉额头,清了清嗓子,昨晚的酒好像还卡在喉咙里,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是该赶紧起床,跟这个死鱼一样的状态一刀两断......”马可心里默念着,可身体依然像马蹄磁铁一样被牢牢吸在钢板上。

    “妈的”马可低沉又含糊地喊了一声,皱着眉头又睡起来。

    马可今年27岁。

    马可的父亲马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和母亲。对,是“离开了”,没有车祸之类的意外事件,也没有病魔无情之类的苦痛记忆,甚至连一点要消失人间的征兆都没有。

    小马可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那种年年期末考试稳拿第一、经常在中小学生读物上发表几篇模范小文、偶尔参加个奥数比赛拿个二等奖之类的那种聪明。

    直到丁妈妈去世前,马可一直是个模范好学生,在他心目中,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让丁妈妈过上好日子就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理由,但说到努力的方向,陈叔扮演了马可人生引路人的角色,尽管这条路走得不远。

    马可初二时的一天,下午第二节课的铃声一响,学生们涌出教室外。马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冬日的暖阳垂在天边,散射出些许金色的光芒,马可仰着脸,眯缝着眼,任凭这善意的光芒照在自己脸上,他喜欢沉浸在这种静谧的感觉里。

    一个瘦高、僵直的身影树在马可和窗台之间,打破了这一宁静。

    是李天,前一天在校门口马路拐角上问他要“过路费”的所谓“十三帮”成员之一。

    “十三帮”是一群初中毕业后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组成的懒散团伙,李天是其中唯一的在校生。

    马可当然没给他们钱,他极其反感这帮自以为是、胸无大志、于世无益的家伙。

    “唉,昨天我大哥们儿(就是老大的意思)知道咱俩是一个班的,没难为你,但是‘孝敬费’跑不了啊,见面50,以后每周一10块直接给我就行”李天歪着脑袋盯着马可嚷道。

    “我要是不给呢?”马可仰着嘴角说道。

    “别装硬,信不信我踹死你”,说着,一个大脚隔着书桌就朝马可脸上招呼过来。

    马可反应很快,灵敏地闪过头,同时左腿发力踢向书桌,李天右腿腾空还没落稳,左腿就被平移冲击过来的桌沿撞到在地。

    李天站起来,满天怒气,又扑向马可。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腿,打了起来。

    老师们被喧闹声引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然后就是例行性的训斥、叫家长。

    临放学时两人才从政教室出来。

    “你完了”李天恶狠狠地朝马可说道,顺势揉了揉淤青的嘴角。

    马可懒得理他,走向自行车棚。

    “这小子死硬,还跟我干了一架,妈的,非得找机会好好收拾他”。

    晚上和几个成员一碰头,李天就开始叫骂不休。

    马可回到家里,丁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他把书包扔到自己房间,把满是撕扯痕迹的衣服匆忙换下,又简单洗了洗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走向厨房,低着头,沉沉地的说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先写作业吧,饭一会就好。”

    丁妈妈利落的回了一句,还顺势颠了个勺。

    马可有点郁郁寡欢,倒不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他在想一个问题:遇到这帮小喽啰,为什么反抗的声音那么少?自己是无所谓,遇上了就和他们干,驳不倒他们也硌一下他们的门牙,自己皮糙肉厚的,抗打,就当是给平淡上学的苦日子来点料罢了。

    可是群体性的、对恶势力默不作声的逆来顺受,他看不下去,其实正面力量一人喊一声都把他们吓破胆了,可就是没有组织起一股力量。想到这,马可攥了攥拳。

    “对,邪不压正!”马可自言自语道,他又想到自己打小看过的三侠五义的小说、抑恶扬善的电影,觉得自己是一个满身正义感的人,紧绷的脸上显出一丝舒展的感觉。

    隔壁院门响了一下,陈叔叔下班回来了。

    陈叔叔是退伍军人转业回来的,是一名警察,是马可打心眼里佩服的人。

    马可走到陈叔叔家,把自己的所遇所想讲给了陈叔叔。

    “你是个好小伙,有勇气。不过这个‘十三帮’还算不上真正的‘恶’,真正的‘恶’你没见过哩。”

    陈叔叔坐在院子里客厅前的台阶上,吸口烟,又讲道“我小时候也被坏孩子欺负过,每次被他们欺负,反抗不过,我就心里默念,等老子长大了非得还回来,可等真正长大了,又感觉这些事离自己很远了。也许人心深处可能有个机制,不太想一直装着‘恨’,它使人不快乐,阻碍你对幸福的感知力,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淡忘。

    “当然,有的时候,‘恨’也会给人力量,那是深到一定程度的‘恨’,我们最好不要有”。

    “他们不是孩子了。”马可皱着眉头说道。

    “是,每个人都会长大,只不过有的人快些,有的人慢些。有的人不是长不长的大的问题,是长大了就那样,他们就代表一种负能量,要远离这种人”

    “坐视不管吗,他们会做更坏的事,也许是偷盗、贩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会有一种力量制衡他的,你上物理课不是学过牛顿第三定律吗?”

    “相互作用的两个质点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马可用一种本能般地流利准确地背了出来。

    “好样的,我都忘了这个定律的学术式表达是怎么样的了,你这么讲,我还细细品味了一下,确定咱俩说得是一回事”陈叔叔笑着说道。

    马可也笑了起来,这是他在不怎么舒服的一天第一次笑。

    “不过我更喜欢一种通俗的表达:自然界中存在的力量,无论它多么大,总有一种与它方向相反的力量与之抗衡。”

    陈叔叔像个哲人般地说着,吸进肺中的烟雾也顺势吐了出来,在他头边萦绕起一阵烟团。

    “可惜我还没看到那股力量,”马可怔怔地讲到。

    陈叔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心思还挺重,颇有点忧国忧民的感觉哩。”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马可的嘴像机关枪口一样吐出一大堆淤积在胸膛的话语,好像把这些讲出来能让全世界都听到他心里的想法一样。

    “古人都能做到的,我们自以为比古人聪明的现代人就做不到了?如果真的做不到,我小时候读的那些书,不是白读了,不如不读。”马可见陈叔叔没做声,又补上一句。

    陈叔叔把手里的烟头吸完最后一口仍在地上,用脚碾灭,拍拍马可的肩膀说道“没错,当然要做到,也一定能做到。不过别心急,凡事都有个过程,事件发展的过程也好,人的思考深度和办事能力要不断提升的过程也好,总之,要有一个这样的过程。不是说别人给了你一拳,您就要立马还回去一拳。要想想,我怎么反击,能不能一拳制胜,能不能不打这一拳也能把他制服,能不能让他连第一拳都打不出来……反击一定要有,要敢于反击,关键是,我们要思考战略战术,分析形势,明白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打得他满地找牙,再也不敢欺负老实人”,马可忿忿道。

    “我们聊了这么久就为了打倒一个以荣三为头目的名不见经传‘十三帮’?我们的一生会经常遇到不同的‘十三帮’,你每次都是一个拳头打过去回应?打不过怎么办?”陈叔叔意味深长地回应道。

    “打不过也要打,只要他打不死我,我就跟他斗到底,我才不会像一些人,乖乖的抱着头让人打,回过头来和刨根问底的班主任说一句:我没事……这不是胸襟和度量的问题,是尊严!”

    “对,尊严,人活着要有尊严,没有尊严的时候要争尊严,如果谁想让我们没有尊严,我们就要抗争,把尊严夺回来。但是,马可,你还是个学生,学生就要学好知识,你有正义感,学习也好,将来考个好大学,你可以去军校、警校,将来有的是报国的机会,别让眼下这点小事成为你的羁绊,他不是你的主业,明白吗?你有你的态度,没问题,但别把反击‘十三帮’太当回事,也别让你妈担心,好吗?”

    陈叔叔一番苦口婆心但颇中马可心门要害的话语说服了马可。

    父亲离开后,马可一直想好好照顾丁妈妈,尽管一直是丁妈妈在生活上照顾马可多一些。

    “我明白了陈叔叔。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好男儿志在四方,对吧?”

    “算是没白和你絮叨这么多,终于讲通了,我饭还没做呢。”陈叔叔的大手掌在马可头上揉了一下,笑着说道。

    陈叔叔刚刚转业来地方,家人还没一起过来,他目前自己一个人过。

    “不过你还是教我点功夫吧,正当防卫还是要的呀。”马可试探地说道。

    “好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是吧?”陈叔叔大笑,“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学到手的,你真以为像孤侠小说里那样,口授秘籍或者我给你打一遍,你就会了?”

    “简单一些的,或者你教我用枪?”

    听到“枪”这个词,陈叔叔一惊,他看着马可闪亮而直接的双眼,顿了一下,说道:“没有枪,你真要学,我先教你持枪吧,先说好,不能打退堂鼓。”

    “没问题!”马可爽快地回应道,笑着想到,反正不用交学费也不要考核啥的,练就练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写完作业就过来,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马可和陈叔叔道别后,迈着轻盈地步子回到家。

    夜晚已经降临,月亮很亮,几片云彩在月亮周围若隐若现,马可心情很好,感觉心里亮堂极了。

    虽说困扰内心的问题还没有迎刃而解,他也还没学会枪术,但总归就是很开心,说不来的那种开心。

    他似乎觉得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大道一直通向远处的天际,过了大道的最高点,就能看到蔚蓝的大海,现在,他能听到大海的声音,那么澎湃,那么激昂,那么近在咫尺。

    很久以后,每当想起那天晚上的月亮、那天晚上的对话和那种呼之即出的磅礴之力,他都心潮澎湃、心怀感恩。

    后来,每当遇到一个又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困境时,他就不由自主生出这种感觉,带给他战胜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