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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警察梦破碎
    很快,马可步入高中,高考前填志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刑警学院侦查学专业,在他看来,哪怕是填报警校志愿的那个动作,都酷极了,尽管当时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将会被录取。

    在很多人看来,马可是值得让丁妈妈自豪与骄傲的。

    马可孝顺懂事,每天一个电话问候丁妈妈。

    警校不用叫学费,马可周末兼职做个家教连带把自己的生活费也解决了,甚至偶尔还能给丁妈妈汇点生活费,附赠一个小礼物。钱多钱少不重要,礼物贵贱也不是重点,关键是这能让丁妈妈开心,让丁妈妈感到十足地欣慰。

    马可知道妈妈这半辈子过得不易。

    为了马可,丁妈妈没有改嫁,为了供马可读书,丁妈妈受过不少次老板的白眼和亲戚的疏远。

    马可想好好照顾妈妈,让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至少是能住上别墅那种。

    但事与愿违。

    大三那年,丁妈妈走了。

    是癌症。

    开始时,丁妈妈只是觉得偶尔眩晕,以为是低血糖的症状,没有放在心上。但很快就发展到记忆力缺失,经常忘记一些耳熟能详的地名、人名,丁妈妈开始觉得不妙,这才自己去了医院。

    医生说,她的脑干前端,有一个正常鸡蛋大小的肿瘤,正在疯狂生长。

    恶性。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丁妈妈却只有一个想法:马可怎么办?

    她一个人和病魔战斗,继续坚持上班,吃一些常规性药物,象征性维持病情。用了两个月,只想一个问题:马可怎么办?

    确诊后第65天,她觉得时候到了,自己办理了住院手续后,打电话让马可回家,又怕马可路上担心,就让马可先回家,还在桌上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医院病床的房号。

    马可不记得自己怎么去的医院。

    当他像干尸一样来到丁妈妈病床前时,他没等丁妈妈开口,就嚎啕大哭,震耳欲聋的,整个走廊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哭声,就像是小孩子在大街上乱跑找不到妈妈时发出的哭喊声。

    深渊般的恐惧感和孤单感。

    丁妈妈平静地告诉马可自己的病情,说出了她的担心,她担心马可颓废,一蹶不振。她让马可继续往前走,别停下。

    但马可根本听不进去这些。

    第76天,丁妈妈走了。

    “好好活下去”,这是丁妈妈和马可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可在家颓废了1个月。

    学校方面开始干预。

    先是打电话劝慰,后来由教导员带队,派了宋魏、苹苹两个马可的死党,来到马可家里,把马可架回学校。

    但马可还是休学了。

    “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他是这样和学校方面说的,但他自己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心死了,只剩下一块跳动的肉体。

    他根本没有想过没有丁妈妈的人生,更没想到,丁妈妈的去世会使他的人生塌陷地如此严重。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父亲失踪后丁妈妈的感受。

    马可也意识到,当初丁妈妈比现在的自己要坚强。也许是因为幼小的自己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是她还奢望着父亲会回来?也许根本就是妈妈本身就比马可坚强许多,自己在内心深处就是个怂人?!

    对,怂人。

    他根本没法想象一个没有勇气和决心的怂人可以当警察。

    于是,他选择放弃。

    马可继续在家颓废了半年。

    半年后,他感觉可以出门讨生活了,便准备解决温饱问题。

    他带着吃饱肚子的目的读了一个成人本科,然后一个人搬家、一个人来到新港城,开始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生活。

    ……

    四年过去了。

    时间的确是一剂治理心灵创伤的良药。马可开始尝试改变,从早起开始。

    但一次次失败。

    幸运的是,马可的心虽然不再炽热,但也变得坚硬了。

    典型表现就是羞耻感减弱——不再因各种没有践行的诺言和没有实现的计划而悔恨摇头,而是等着下一次心血来潮。

    那四年,对于马可来讲,是人生停滞的四年,生活按下了暂停键,人生的轨迹像九曲黄河一样拐了一个大大的“几”型的弯。

    那四年,马可看了不少书,但全然是为了逃避现实,他觉得书中可以给他另一个世界,一个曾经想要,如今永远也得不到的世界。书,是马可的安眠药、是马可的镇静剂、是马克的安慰剂。

    可毕竟四年了,马可想让人生有点不一样的变化。

    他不奢望回到原来的生活,但即便真有可能过回去,马可也觉得原来的生活,似乎不是他特别想要的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活法、各式各样的职业,如果说社会价值,没有人会否定清洁工的价值、人民警察的价值、人民教师的价值、白衣天使的价值,那些默默无闻的、为了国家和民族的事业勤劳耕耘的人,也在耕耘着他们自身的价值。

    可是马可觉得,对他而言,工作完全就是谋生的。当然“谋”的不是温饱线上的生活,是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但是马可感觉不到工作岗位的社会价值。

    “你说它没价值吗?它肯定有价值,但没那么大。”马可常常对死党宋魏讲。

    宋魏回应得最多的就是:“你该找个女朋友了。”

    宋魏从警校毕业以后,也没去做警察,他把计算机专业发挥到极致,自己开了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

    按照马可目前的薪资水平,勉强能供得起一套二手房。关键是,马可觉得这个目标太窄了,倒不是太小了,是太窄。就好像人这一辈子就为了这点物质似的,孜孜不倦、孜孜以求、生生不息……

    某个普通的周末。

    马可心情不错,准备去二手车市场看看。

    马可所在的城市有个巨大的汽车制造城,但是大部分设施都老旧瘫痪了,无数废旧笨重的巨型机械在厂区里陈列着,厂房边肆虐的杂草像癌细胞一样妄想吞掉整个城市。

    马可来到汽车城深处的一家大型废车场,想着买一辆二手飞度。

    废车场里活跃着好几家二手车公司,当你经过厂区外围公路的时候,你会看到他们标志性的招牌和中介们饿虎扑食般的问候。

    马可跟着其中一个“问候”来到停车场,听着中介滔滔不绝地诉说着眼前三只轮胎的老年飞度有多么强的越野性能。

    “你要的话,分分钟给你按上第四个轮子,保证你吃饭睡觉都想在车里。”中介操着东北口音用教科书似的推销语讲到。

    马可正笑着听他的介绍,旁边另一家二手车公司的停车场上传来喧哗。

    一个30岁左右的妇女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正被一群衣着光鲜的男人推搡。

    看上去,女人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人群身后的活动板房里了,她拼命地往里闯,每次都被男人们轻而易举地挡开。

    男人们似乎一点不着急,他们咧着嘴笑着,其中有一个,每次故意用手抓在女人的胸上。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男人,面朝女人跪在地上,脸上露出麻木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借高利贷的,还不上了,男人把房产证还是地契什么的顶给削三儿了,老婆过来闹”,中介看着马可对远处场景的注视,停止他连珠炮般的推销,对马可讲到。

    “削三儿?”

    “对,他姓薛,放高利贷,刮了不少倒霉蛋的油水,人们管他叫削三儿,剥削的削”。

    “为啥借高利贷?”马可问到。

    “赌钱、吸毒,就这两样。”中介好像意识到马可对他的推销失去了刚才的热情,有点生硬地讲到。

    “那女人姿色还不错吧,你帮他把房产证赎回来,他今晚就和你上床。”看着马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可怜的女人,中介朝着马可嘀咕道,眼角上拧出狡黠的皱纹来。

    马可诧异地回头看着中介,又看着远处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电影里、新闻里看到过悲惨,但没在现实中亲眼目睹过。

    他听宋魏讲过小时候农村里的生产队借着超生的幌子频频讹诈农户,逼得农户把孩子溺死而后自杀以示抗争的故事,但没亲眼看过如这般惨烈的景象。

    他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吐在中介身上。

    马可从废弃的汽车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坐在92路公交车上,心里想着中介说的话,眼前浮现出他那冷酷阴险的表情:“阴暗的旁观者,像他这种的也许大有人在吧!”马可想到。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有什么力量可以和他抗衡呢。马可觉得那个狡黠表情变成了黑汪汪的一滩,想到那滩污浊的、灰色的狗东西,他不由得想打人,可在公交车上又不能发泄,马可心里很是苦闷。

    马可想到了曾经在警校待过的三年,如果不选择放弃,现在自己没准也是一名不错的刑警了。

    也许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会比现在更有力量,而这何尝不是自己当初考警校的初衷呢。

    如今,马可失去了那份无私的斗争勇气。

    马可对于自己的不改变感到忿恨,对于眼见身边不平的事却又无法改变现实感到忿恨。

    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却又总觉得它毫无价值,他忿恨。

    这种忿恨在他见到废车场的一幕时再一次达到了极点。

    但他无能为力。

    公交车到站,马可的一番番回忆让他精疲力竭,回家便倒头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