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赵芃凡刚刚从连心桥头走回到竹屋中,芙蓉谷又来客人了。这位客人不像上次的于允隽来去都那么安静,人还没有走上连心桥就大声喊着说:“神仙姐姐,是我呀,小刚,还记得我吗?是唐大哥要我来的,给你送点东西。”
幽居山中两个月,除了见到于允隽的一次侧影,赵芃凡就没有再见过任何熟人,陡然听见秦刚的声音,下意识就感到惊喜,刚想转身答话却站住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见秦刚很尴尬,秦刚曾与她同游宜宾和南昌,却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及接近唐成的企图,现在说什么好呢?不如不见吧!
她站在屋中没有出去,却听见身边庹玥瑛叹息一声说:“于允隽来,你没法见她,秦刚来,你又不知该如何见他,这是何苦啊!其实不用维汉说什么,你也应自知为什么。秦刚并不知道你是阁主这件事,你在他面前完全还可以是赵芃凡,但你仍然迈不过这道门槛,对吗?”
说完这番话庹玥瑛出去了,赵芃凡一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不知道秦刚在龙潭湖停留了多久,唐成又托他送来了什么东西,第二天赵芃凡走出竹屋时,秦刚早就走了,庹玥瑛也不知去了山中什么地方,空荡荡的芙蓉谷中只留下了赵芃凡一个人。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赵芃凡却在苦笑,不由自主想起在绵山的时候,自己也曾给唐成这么一个“逃跑”机会,但是,唐成当时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嘴角苦涩的笑意尚未消失,她随即看到了竹亭中的椅子上放了一样东西,是一支玉钮琵琶。
敬七宝在杭州送她的那支琵琶,赵芃凡离开广州之前将它留在了白云山庄,显然是唐成托秦刚送来的,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又想传达什么信息呢?赵芃凡走进竹亭抱起琵琶,素手拨弦调了调音,站在那里沉思了很久。
傍晚时分,庹玥瑛从山中回来,走过连心桥没有看见赵芃凡在外面,竹屋中也不见她的人影,但是,庹玥瑛并没有四下去寻找,好像并不担心或在意她会逃走。
入夜之后,庹玥瑛仍坐在竹亭中煮泉品茶,突然听到屋后的山腰竹林中传来了琵琶声。
弦音先是冷冷婉转,是一曲《流水》,接着乐声一转肃杀渐起,又是一曲《十面埋伏》,最后却清扬激越,弹的应该是一曲《将军令》,指法却并非原曲所表达的那么威武雄壮,增添了一丝女子特有的婉约,却又显得是那么动听。
这三首曲子,便是当初赵芃凡刚刚认识唐成在南广河行游时所奏。同样的曲子也是同一人所奏,但假如唐成也在这里,一定能听出弦歌之意已有不同。
这一夜只闻琵琶声并无他话,第二天中午,赵芃凡摘下一截细竹枝又来到那片沙土前,做了一幅山水璇玑图。
赵芃凡写的是团云书,很像绣在唐装衣襟上诸如福寿之类的笔法,字字勾连相叠写的却是南广河、梅岭、洗药湖、洪崖丹井、玉琴湖、白云山庄等等字迹,以书成画是一幅写意山水,书画之韵不仅包含了南昌梅岭一带地气灵枢之妙,看上去仿佛还像一篇曲谱。
梅岭之游是赵芃凡在唐成身边最开心的日子,她当时甚至没有去多想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一度沉浸在山水风光之中。她喜欢弹琵琶,唐成也喜欢听她弹,特意带着她造访华夏音律的祖源地洪崖丹井,领略那山水弦音。
在真源洞天中展开地气宗师秘传心盘时,唐成的第一声叹问便是“那山水弦音,是何时的轻吟浅唱?”心印中留下的见知灵引,便是在洪崖丹井中所遇所感。赵芃凡直到今天才彻底回过神来,作了这么一幅山水璇玑图。
她一笔一笔的在地上画着图文,庹玥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这幅图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走开了。
赵芃凡并没有理会庹玥瑛是什么反应,仍然不紧不慢的将这幅璇玑图画完,也没有问庹玥瑛此图如何。
接下来这几天,赵芃凡每天中午都会手提竹枝来到那片空地上,先画一幅璇玑图然后再去做饭。
几天过去了,又是一个夜里,峡谷上空挂着一轮上弦月,庹玥瑛坐在竹亭中煮茶,听见竹屋中又传出了琵琶声,冷冷淙淙不知是什么曲调,应该是信手而弹却与合鸣。
过了一会儿弦声渐悄,赵芃凡走出了屋子来到了竹亭中,庹玥瑛没说什么只是多倒了一杯茶,赵芃凡坐在了对面,两人默默的赏月。
“维汉在哪里,他在做什么?”过了很久,还是赵芃凡忍不住先开口了。
“唐英杰还没死,维汉的事情当然没有完。”庹玥瑛轻轻的回答说,神色恬静,就如那照在身上的月光。
赵芃凡微微皱着眉头说:“我很清楚唐英杰的危险,月影仙子,你为何一点都不为维汉担忧呢?如果这时候你在他的身边……”说到这里她把剩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庹玥瑛看了她一眼说:“维汉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肯放你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赵芃凡的神色有些不解,庹玥瑛又接着解释说:“你在这里这么久,不论我是否知情,你都没有提到过‘唐成’两个字,丝毫未透露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更没试探过我清不清楚。现在我可以确信,你也不可能向唐英杰透露。”
赵芃凡了解唐成的身份,因为她是先认识唐成后认识“程维汉”,而且也清楚江湖风门中并不清楚唐成是一个隐匿的身份。她不知道庹玥瑛是否也清楚,但始终只字不提,就当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
庹玥瑛说破了,赵芃凡这才问:“你也清楚吗?”
庹玥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很复杂难以形容,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说:“从一开始,他用的就是化名,另一个化名,直到后来我才清楚他还叫唐成,一条藏身于市井江湖中的游龙,我清楚的事情其实更多,已经不必再说。”
赵芃凡看着庹玥瑛没有说话,这时候又听她说:“从第一次在凤凰谷外见面到如今,他改变了很多,我也改变了很多,但有一样是不变的,他还是维汉-----维护中华尊严的血性男儿,我还是玥瑛。”停了一会继续说:
“他毕竟不是世外之人,身为一代地气宗师,有些事是他要面对的,如果连今天的唐英杰都对付不了,枉为这一代地气宗师。对于他来说,尘世江湖是必须的经历,但最终真正须敬畏的还是这天地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