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凌乱了,此前,他的脑海里对昂热有着诸多负面标签,可恨、可怕,甚至是可耻可恶……但“可怜”二字,从何谈起
“您知道昂热校长今年贵庚么”芬格尔抹干了眼泪,冷不丁地一问。
“如果档案没错的话……我记得是一百三十五岁。”安德鲁愣愣地说,作为调查员的他当然事先就对被调查者昂热的信息了若指掌,但他也不知道这名叫芬格尔的同学为什么要问他这个。
“对啊,一百三十五岁!”芬格尔保持跪倒在安德鲁面前的姿势,宽阔的手掌猛拍他的大腿,“您能想象到么一百三十五岁的老人家还在教书普通的老人活到这个年纪,儿子的儿子的儿子都要生儿子了,本该披着毛毯坐在轮椅上听孙子的孙子讲格林童话……可校长他老人家呢一生未娶,将一辈子都奉献到了屠龙与教育的伟大事业中!这是多么的可歌可泣啊!”
“可我听说……”安德鲁捂着自己被拍得打摆的双腿,本来想说昂热虽然未娶,可他听说老头本性风骚,风流成性。
但他的话被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伟大的人总是免不了遭受诋毁,就像我们的校长他老人家,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因为百年如一日的授课,他的嗓子常患咽炎;因为总是亲临战场,他衣服脱光时,身上没有一处不铭刻着狰狞伤疤,一到下雨天就疼痛难忍……可即便是这么伟大的教育家,居然还有宵小之辈妄图以污言诋毁他!”芬格尔真情流露,涕泪横流。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这家伙不仅是专业的狗仔,更是个素质过硬的演员!
“可是我手中的资料显示,昂热他挪用公款,在全世界七个国家收购了私人庄园,花费金额2亿美金。”安德鲁搬出昂热最严重的罪证之一,“伟大的教育家,这么缺房子住么我甚至还以为他兼职着房地产供应商的工作。”
“被发现了么”芬格尔一愣,叹了口气,然后他从校服的里衬口袋里掏出几张黑白照片,递给安德鲁。
安德鲁接过照片,手指摩挲在相片的边缘,传来的触感破局年代气息,而当他看到相片内容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缩,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啊,谁也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芬格尔翻动着照片,回忆起蹉跎岁月。
“这张,是昂热校长在汤加的白沙庄园,他在当地招收了超过一百多个还未觉醒的混血种孤儿,还花重金聘请了当地的老师与管理员,进行常识的授课与混血种文化的启蒙,这张照片是庄园成立时校长与孩子们的合影……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这张,是昂热校长在俄罗斯的库斯科沃庄园,那里收容着在二战与特工出身的战后老兵们,校长花重金聘请了当地的护工和专业的心理医师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老伙计们并且定期进行心理疏导,他每年都会去看望他们一番并合影留念……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这张,是昂热校长在毛里求斯的深红玫瑰庄园,那里收拢了这些年来执行部在大大小小危险混血种战场俘虏的战犯们……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
照片一张接一张翻过,那个叫芬格尔的学生一共为他讲述了七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故事里,仿佛世间一切的美好品格都杂糅在这个老男人身上,他温柔却铁血,慈爱而伟岸,他是慈善家、他是军事家、他是世界级的遗产保护者……却唯独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老昏君!
安德鲁听得一愣一愣,他晕头转向,已经失去了辨认事实的能力。校董会给他的资料里的确说过昂热贪污了公款去购买庄园,转账与土地购买记录一应俱全,证据确凿……但报告里压根没说老头买庄园是为了什么啊!
难道真的是他们搞错了
坐在安德鲁身边的秘书帕西俯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差点被芬格尔感化的调查长再次眼神一凌。
“芬格尔同学,我这边关于你的情报说你在卡塞尔学院就读了八年还未曾毕业,评级一路从‘a’级降到了前所未有的‘f’。我记得你在电话里说对你们校长攒了多年的意见,尽管提,不要怕!”
“如果你担心遭到校长的报复所以一直讲他的好话,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大可不必!因为你提供的意见越充沛,你们就可以更快换上一个更优秀的校长,你的毕业之期也指日可待!”安德鲁低声说,语气充满诱惑。
“真的么”芬格尔抬起朦胧的泪眼,“我对校长的意见可太多了!”
安德鲁满意地笑着,这才该是剧情正确的走向嘛,他点头示意芬格尔畅所欲言。
“校长他老人家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敬业的老人家,他的身体一向不好,你能想象么,一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高烧到了四十度,还要坚持坐着轮椅披着毛毯来教学,风里雨里,一课不落!”
“哈”安德鲁愣住了。
“校长他老人家实在太严厉了!当然我是说对他自己,我从没见过这么着自律的老人家,披星戴月,闻鸡起舞,身影不是穿梭在深夜的科研室就是正午的体育馆!”
“你刚才不是还说他身体一向不好么”安德鲁皱眉。
“对啊!哪怕是血统再厉害的混血种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啊,这完全是自残!老头太顽固了,谁劝都不听!”
芬格尔一把握住安德鲁的手。
“可现在终于把你们盼来啰,快帮忙劝劝我们的老校长吧,可不能再这样不爱惜自己了!”
安德鲁的双手被芬格尔抓住,在空中猛握,他没有挣脱的念头了,因为他已经彻底傻眼了,三观都在遭受猛烈的冲击……那个道德败类的坏老头呢那个无法无天的老痞子呢怎么一切都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见鬼,他是来弹劾对方的啊,怎么搞的像是代表校董会来对兢兢业业的百岁老校长表示慰问并颁发退休荣誉证书一样他身上可没有那种东西,只有密密麻麻的控诉文件与辞退信,上面有着校董会各混血种家族代表的联合签名。
“昂热……校长,他人呢”安德鲁在问话间,不自觉地就加上了敬语。
“唉!”芬格尔重重叹息,指了指车窗外捧花的学生们,一个个垂头丧志的。
“他……死了”安德鲁惊呼。
“是病倒了!”那个接他们上车的邋遢大叔开口了,表情严肃,“我的这位老朋友他长年累月醉心于工作,实在太疲倦了,终于把身体累垮了。现在正在学院的icu病房里,身上插满了营养液的导管,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卧床不起,情况相当严重……”
“混血种的体魄不是不容易生病么况且昂热校长是‘s’级。”安德鲁喃喃道。
“对啊,‘s’级还能病倒,所以你能想象到昂热有多敬业么”邋遢大叔眼眶都湿润了,“我们说好了一起漫步在卡塞尔秋日的文化长廊,一定要康复啊,我的老友!”
“对了……你是”安德鲁看着邋遢大叔,大脑依旧混乱,甚至从被带上车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忘了询问对方的名讳。
帕西再次凑近安德鲁耳边,低声说:“这位是学院的副校长,也就是守夜人,头衔是虚职,他并不负责任何具体的工作。”
“叫我老梅就行。”守夜人表情沉重,他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一饮而尽,看起来老友的病重让他心情十分沮丧。
“守夜人”这三个字刺动着安德鲁的神经,他上下打量这个猛灌烈酒、形象介乎邋遢大叔和邋遢老爷爷之间的人物,无论如何没法把他和照片上的那人联系起来。
学院二号人物“守夜人”,隐藏在暗处的重要角色。安德鲁来前研究过他,还搞到了照片,虽说是934年在玻利维亚的酒馆照的……可岁月这把杀猪刀未免也太手下不留情了些,那近乎是刀琢雕刻般的八块腹肌呢那一头性感俏皮的摇滚手波浪长卷发呢那如罗伯特巴乔般写满沧桑与忧郁、让女人望上一眼就深深陷入的款款眼神呢
眼前这家伙除了一模一样的牛仔打扮,安德鲁无论如何也代入不到曾经那个万人迷般的西部美男子身上,他猛灌烈酒的样子一点都不忧郁……更像个被老婆扫地出门、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安德鲁猛地一怔,看着眼前形象大改的守夜人,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获取的信息和实际的情况可能真的误差极大俊俏的美男子都能变成邋遢的流浪汉,昏庸的暴君变成和蔼的慈父又有什么不可以
加长林肯驶进卡塞尔的正门,恢宏气派的大门立柱上也拉起一长条横幅,写着“盼望我们亲爱的昂热校长早日康复”,上面被密密麻麻的黑点填充,那是数百名同学的签名,以此来表达他们对校长的拳拳爱意与深深担忧。
安德鲁看着帕西手中厚厚一叠的指控文件和自己手上的《亚伯拉罕血统契》,犯了难。
明明他这次终于想站在正义的一方了,但是“正义”好像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就笑着溜走……就像年轻时爱而不得的女孩一样,安德鲁在校董会的命令与良心的谴责中犯了难……直到林肯车穿过人群,他无意间抬头看到的一副画面,让他猛地怔住。
一个俏皮的短裙女孩正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她手里举着一个冰淇淋圆筒,女孩像猫一样轻轻舔舐着,还不忘和身边曾祖父模样的老人说笑着……
而那个曾祖父模样的老人,西装革履,笔直地站在那里,银灰的长发束在脑后,老人的体态健康而魁梧,隐约可以看到开领的西装里,那近乎要撑破衬衣的肌肉。他手中也举着一支一模一样的冰淇淋,大口的吃着,和女孩一起发笑,笑起来时不时还轻拍女孩的肩膀和细软的手,像个**熏心老色胚!
“希尔伯特让昂热!”这个名字几乎是从安德鲁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瞬间明白自己可能被耍了,安德鲁转头死死盯着守夜人和芬格尔,眼底的愤怒几乎要溢了出来。
“请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守夜人快速丢给了芬格尔一个“赶紧编个瞎话”的眼神,后者大脑飞快转动,“嗯……可能病好了吧,你知道的,混血种的体魄不容易生病嘛,况且校长是‘s’级,疾病来的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趁着我们去接你的功夫,校长赶走了病魔,拔掉了导管从病床上跳了起来,再次生龙活虎……嘿,这不是值得庆祝的事么!今晚宴会怎么样我们这儿有中国进口的地道的面疙瘩和二锅头……”
“守夜人,芬格尔!戏耍校董会的代表,你们……很好!”安德鲁强行抑制住把《亚伯拉罕血统契》拍在这两个贱人脸上的冲动,他打开车门,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们两个也会纳入被彻查的名单里,听证会见!”
帕西犹豫了一下,朝二人微微躬身,然后跟随安德离开。
芬格尔叹了口气,然后苦兮兮地望着守夜人,“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都怪你,找的什么破借口还校长赶走了病魔你怎么不说校长变成了奥特曼”守夜人破口大骂。
“妈的,我能说,人家也得能信啊!”芬格尔也不甘示弱,指着远处的昂热,“那蠢老头就站在那里,左手冰淇淋右手牵着妞,这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我倒是希望病魔把他战胜了!”
“有道理!”守夜人一脚踢开车门,他推开拥堵的学生们,就像拨开了黑色的海潮,径直来到昂热身前。
“嘿,老朋友,介绍一下,新生夏弥。话说薄荷味的冰淇淋不错,尝一口么……”昂热话音未落。
“我尝你奶奶个腿啊,蠢老头!”守夜人高高跃起,一巴掌拍在昂热后脑勺上,酱黄色的冰淇淋糊了老家伙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