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安去了净室,迟迟没有出来。
武王庙外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大,衙门的一群人躲在武王殿里,望着庙门外发呆。
这时,黑暗中传来脚步声,陆正安出来了。
众人回头,看向身后,神色变得有些诧异。
原来是陆正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他的手中还捧着一样东西,软塌塌,白嫩嫩,形似一张圆形的宣纸。
上面有五官,凹凸有致。
“人皮面具?”
在场的捕快全都看了过来,他们身为差役,负责乾列百里的治安和刑事案件,自然是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眼力。
故此一眼就看出了陆正安手里的这张面具不简单,是用人皮制成的。
捧着面具的陆正安不自然的打了一个哆嗦,他低下头,看着白嫩的人皮面具,恍惚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红衣月华半大的女童身影。
丰州府的那个神婆,身上穿着的月华裙的十条裙幅就是以人皮制作而成。
“哦,画皮术?”
“有点意思!”
“看来,想要抓住她,难上加难了!”
胖差役看了一眼陆正安手里的人皮面具,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目光上浮落在陆正安的脖颈处,略微有些不自然。
围着陆正安转了几圈,胖差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他捧着官印,站在了泥胎神像面前,在一群捕快中点了几下,道:“你们几个,快去找烛火,院里院外都给我点上!”
被点名的几个捕快得令,摸进了黑暗处,此地是武王庙,香烛自然是不会缺的。
不多时,武王殿里陆续亮起了烛火,明亮的烛火赶走了黑暗,陆正安这才看清一群人的模样。
衣衫褴褛,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势,其中最严重的就是瘦差役。
披头散发,胸前身后布满了可怖的伤痕,他的掌心还在流血,陆正安知道,那是方才为了救他,空手接白刃导致的。
“赵官爷,多谢了……”
陆正安捧着人皮面具走到瘦差役身边,神色复杂,他想替瘦差役把脉,不料一只胖乎乎的大手伸了过来,将瘦差役揽在了身后。
“陆公子,你暂时不要动!”
胖差役笑着,又伸手召来几个捕快,道:“你们几个去仔细搜查,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迅速来报!”
几名捕快点头,开始在角落里,旁室内认真的搜寻。
陆正安果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秀的面容上略有一丝疑惑,看着一群捕快在此地搜索。
“官爷,你还是不信我?”
最终,他垂下手,握紧人皮面具,抬起头看向胖差役,他的眼神暗淡,神色低迷。
胖差役脸上笑意连连,眯着眼睛,回道:“你在我心中已经没有可信度了,老实呆着不要乱动,否则将你就地正法!”
陆正安闻言笑了笑,道:“都听官爷的,不过,正安有一句话想问一问官爷,不知官爷能否如实告诉我!”
胖差役眉毛一挑眼睛瞪圆,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歪着脑袋道:“你想问什么?”
“问昨日怡红院中的杀人案!”陆正安的眼睛突然变得炙热,直视胖差役。
武王殿里,气氛突然凝固。
胖差役眨了眨眼睛,忽觉的两眼有些酸涩,忙转头看向一旁,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提及这事儿?”
陆正安紧盯着胖差役,眼中的神光越发璀璨,他道:“官爷可还记得当时验尸之后,正安跟您说的那句话?”
胖差役听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许久没有回答陆正安。
“官爷忘记了吗?”
陆正安的声音很轻,他的脚步动了,往前迈出了一尺。
瘦虎和剩下的几名捕快站在武王殿里,眉头紧皱,在他们眼里,只觉得这两人怪异无比。
讲起事情天马行空,毫无头绪可言。
就比如现在,方才还在问罪武王庙里金刀丢失的事情,现在又提起昨日怡红院的诡异杀人案。
武王庙的事情与怡红院怎能牵扯到一起?
这两人大抵是有毛病。
烛光映衬下,武王殿里的墙壁上,众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陆正安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官爷?”
“嗯?”胖差役转过头,芝麻绿豆大的眼睛瞪圆了,沉声道:“站住,我让你动了吗?”
陆正安握着人皮面具应声而停,默默盯着胖差役,再等他解释。
胖差役神色冷峻,似乎不愿提及此事儿,但是又迫于陆正安的问话,他哼了一声,道:“此案暂时已经结了,一切有关案件的卷宗已经放入县衙的行房!所以,不必再提了!”
此话一出,陆正安眼中的神光忽而闪了一下,他有些诧异,急道:“这就结案了?”
“胡闹,连死者身份都没有弄明白,案情还没有调查,凶手还未抓到,怎么能结案?”
“官爷如此做,恐怕不合规……”
陆正安话没有说完,就被胖差役呵斥断了,胖差役沉着脸,沉声喝道:“放肆!”
“县衙办案,自然按照规矩来的,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仵作?还是乾列县衙在籍的差役?”
“况且,本捕头只是说暂时结案,案件卷宗以及怡红院小翠,金莲,荷花等姑娘的供词,均已封存入县衙行房,日后若有头绪,随时可以调出来重审此案!”
陆正安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他这副模样,真是吓到了一群人。
陆正安自从武王殿后面的净室中出来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怎么说呢,相貌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了。
这很不正安。
衙门的人和陆正安熟络的很,陆正安可是一个规规矩矩,颇有书生气的公子。
说是温润如玉也不为过。
可眼前这个笑得前俯后仰,花枝招揽的陆公子,无论如何去看,都有些怪异了。
陆公子的眼睛平日里清澈如水,干净无比。
此时,却是深邃如星海,又有一种天生的锋芒,无法掩盖。
胖差役对着陆正安身后使了一个眼色,瘦虎即刻会意,他抬起手掌一挥,两旁的捕快神色警惕的朝着门口,窗台而去。
将几个出口守住,纷纷拔出刀来严阵以待。
看着这一切,胖差役提着官印,后退了两步,猛然抬起手来指着陆正安喝道:“大胆妖女,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儿!”
“你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仗着歪门邪道扮做庙祝,盗取武王庙的镇器,实属胆大妄为!”
“陆公子呢?你将他如何了?他若少了一根汗毛,我必会为他报仇!”
胖差役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官威显现出来,手托着官印,那气势可不像是一个捕头。
陆正安站直了身子,笑声戛然而止,他转了转身子,打量了一眼四周,见一群捕快各自守住了出口,神色有些莫名。
“官爷怀疑我是那易了容的庙祝?”陆正安说罢,轻抬起脚,又往前走了半尺。
胖差役拔出腰间的官刀,指向陆正安,喝道:“止步,本捕头不想动刀兵!”
陆正安叹了一口气,张开口要在解释,忽而方才去武王庙搜寻的一群捕快抬着一个人夺门而入。
“头儿,大事不好了!”
一名捕快神色慌张,来到胖差役身边,急道:“我们在庙里的后门处,又发现了一个陆公子!”
此言一出,武王殿里气温骤降。
胖差役,瘦差役和一群方才没有离去的捕快齐齐看向地上那名被弟兄们抬过来的陆正安,一时头皮发麻,背后的汗毛如钢针一样竖了起来。
“这……两个陆公子……”
到了此时,瘦差役和一群捕快才反应过来,为何他们两人总觉得头儿和陆公子之间的对话有些匪夷所思,毫无头绪了。
“大胆妖女,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胖差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呼吸平顺的陆正安,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手握人皮面具的陆正安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有惊讶,亦有决然。
胖差役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已经确定,此人绝对是那个庙祝了。
陆正安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地上移开,落到了胖差役的身上,轻声道:“官爷,我才是真的正安,地上那人是假的!”
他神色中有失落,有说不尽的悲苦,呆呆的看着胖差役,他心中的委屈全都显于面上。
“不要再装了!”
胖差役啐了一口唾沫,刀从面前轻轻移开指向地上的那个陆正安,冷笑道:“你若是敢像他一样,赤身**,只穿着一件短裤,我也信你是真的!”
陆正安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眼地上那个赤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裤的陆正安一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哈哈哈,你敢不敢?”
胖差役得意,再次逼问眼前人。
“官爷真不是一般人,早就听闻乾列的衙门非同一般,今日算是见识了!”
“我提醒官爷一句,地上那人可不简单!”
“一锭金元宝,对于官爷来说,徐是有些亏了!”
陆正安说罢,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直勾勾的盯着胖差役,等他回话。
一群捕快听得一头雾水,唯有瘦差役似是听懂了什么,狠狠瞪了一眼胖差役,沉声道:“你做的好事情!”
胖差役脸色难看,瞥了一眼瘦差役后,再次提起手里的官刀指向陆正安道:“若不这样,如何能引得出你来?”
“少他娘的说废话,乾列纵使不比十年前,也不是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宵小之辈可以任意往来的!”
“仗着旁门左道,微末伎俩,就以为能在乾列为所欲为?当真可笑至极,需知道邪不压正!”
胖差役刚说完,忽而武王殿外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
众人站立不稳,忽而齐齐望向黑夜。
只见到黑暗的空中一轮青月撕开迷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徐徐降落。
凡青月所照之处,浓雾皆退。
武王庙外,咆哮声,慌乱声戛然而止。
层层黑云出现在青月之上,武王庙的上空,真如灭世一般了。
这一幕,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只觉得喉间呼吸变得急促,方圆三里上空的黑云中,紫电青光不时闪过,闷雷之声不绝入耳,直指人心中。
“怎么回事儿?”
“莫不是苍天有眼,看不惯这群旁门左道之人要降下天罚?”
“哈哈,天佑乾列啊……”
“……”
武王殿里,一群捕快激动不已,只觉得是这是老天再助他们破邪。
陆正安痴痴看向殿外,眼中尽是诧异。
忽而,天地之间响起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他的心间响起。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生!”
浩瀚天音,响彻上下虚空,四方寰宇。
如那言出即法,法随语动。
咔嚓~
一道方圆丈许的紫雷自浑厚的云层中直击而下。
整个乾列啊,霎时地动山摇,亮如白昼了。
有一道身影,仙风道骨,如梦如幻。
道袍波澜,背负师刀。
先生御雷而行,睥睨天下。
“广元府,朝天观,姜正在此!”
“今夜,我要乾列天清地明,秩序长存!”
“正安莫怕,我来了!”
天音浩荡,那御雷而行的道人,横天剑指,舌绽惊雷,
真如神明一般了。
武王庙里,一群人呆滞,就连那方官印,在雷霆之下,也失去了颜色。
任谁都没有瞧见,那站着的陆正安,
和那躺着的陆正安,
皆都无声的留下了泪水。
“先生……”
陆正安呢喃自语,
众人惊醒,纷纷看向两人,
只是,他们也不晓得这一句先生,
出自谁人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