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都交给臣吧!”王文佐点了点头,不管他的视野有多么辽阔,但只要他的屁股放在长安,就无法对吐蕃的战事置之不理,原因很简单,吐蕃的地理位置对关中平原的威胁太大了。
“户部的奏疏!”李弘又拿起一封奏疏:“二位爱卿也都看看,还是老问题,缺粮!府库存粮只有两月了,现在是夏天还好,等到秋冬枯水封冻,无法行船的时候,怎么办?”
“照老朽看,只有把今年就粮于洛阳的时间再提前一个月了!”裴居道道:“算来两宫宫人和随行官员军士有两三万人,去洛阳就食的话,算来可以撑过来年春荒!”
“那三郎以为呢?”李弘的目光转到了王文佐的身上。
“请恕臣直言!”王文佐道:“裴侍中的办法虽然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臣记得第一次来长安的那次,关中也是缺粮,朝廷就将长安的赘婿恶少年尽数发往陇右安西为戍卒,来减少长安的粮食负担。后来发生的事情陛下和裴侍中也都是知道的。可就算搞出那么大的乱子,也就弄出去了六七万人吧?然后呢?长安的人口变少了吗?”
“应该是没有!”李弘摇了摇头,他虽然年方弱冠,但担任监国之任也有一两年了,对于长安的户口,粮食消耗这些数字心里还是有些底的。
“应该说还更多了!”裴居道回答的更为坚决:“按说关中去年的秋粮和今年的夏粮虽然不能说大丰之年,但至少也算得上一个中等年景,开春以来雨水也不少,渭河等几条河道水量也充沛,从河南运来的粮食也不会比往年少,但粮食的储量却比往年少这么多,只能说是长安周围吃饭的嘴更多了!”
“那怎么办?”李弘闻言有些急了:“难道要像那年一样,将长安无业之民迁去陇右安西一批?”
“万万不可!”裴居道赶忙道:“殿下您才刚刚登基,恩德未孚,根基不稳!怎么可以做这等招民怨的事情?”
“三郎——”听到岳父反对,李弘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王文佐。
“陛下,裴侍中说的不错!其实就算陛下根基稳了,也不能这里随便赶人去安西陇右,否则每隔几年,长安的人口就会多出来不少,岂不是每隔几年就要赶人?”王文佐点了点头:“而且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长安的人口会增长这么快?”
“为何会增长这么快?”李弘愣住了,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旁的裴居道笑道:“长安乃是天子治下,四方珍物汇聚之地,自然天下人都会想办法来这里!”
“不错,天下人都希望来长安,文武士子希图获得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商人希望能在长安贩卖货物,逐什一之利,贩夫挑夫希望能在长安谋一个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活计;就连恶少游侠也希望能在长安赢得名声!这么说吧,除了农夫,所有人都希望来长安。这些人愿意来长安,不是因为这里是长安,而是因为这是大唐的都城,天子脚下。这些都是陛下的财富,您又怎么可以将其拒之门外呢?”
“财富?”李弘神色怪异的看了王文佐一眼,旁边的裴居道咳嗽了一声:“大将军,长安城中人有许多是无家无业之人,他们一没有租庸调、二不服兵役劳役,反倒时常生出事端来,耗费粮米,如何能说是陛下的财富?”
“裴侍中,并非只有缴纳粮食布帛、服兵役劳役才叫陛下的财富的!”王文佐道:“有人斯有财,人聚居之地,财货才会汇聚,财货汇聚,商贾买卖,财帛自然不求而得。臣打个比方,如今长安户口数十万,陛下若欲求财,可令教坊司私营,令商贾出钱购买牌照,五年一次,便可坐收数万贯入囊,这种事情只能在长安、成都、扬州可以,其他地方却不行,为何?还不就是因为这几个地方人口稠密,其他地方人少吗?”
“大将军说的倒是不错!”裴居道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长安缺粮,没有粮食说别的都没有用吧?”
“裴侍中说的是!”王文佐道:“但粮食不足的解决办法是要么增加粮食的供应,要么迁都,而不是从长安赶人!”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陛下,臣以为漕运这件事情上大有潜力可以挖,每年从河北、两淮、江南征运来的粮食都堆在黄河两岸的仓库里霉烂,长安城里却在挨饿,这样是不行的。还有朝廷屡次用兵于吐蕃,而兵事说白了就是粮食,关中都没有粮食,陇右、安西还怎么打仗?乞陛下下一旨意,允许臣巡查漕运之事!”
“三郎欲巡查漕运之事?”李弘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计划里,王文佐应该坐镇中枢,掌握长安卫戍,但对方也说的没错,漕运问题搞不好,连长安城里都没饭吃,其他的事情都是无根之木:“也好,下旨倒是简单,不过这件事情三郎还是不要投入太多精力了,寡人还有许多事情要交托给你!”
“臣遵旨!”王文佐赶忙俯首行礼。一旁的裴居道没有说话,他能够感觉到虽然自己与天子已经是翁婿之亲,但明显天子对王文佐更加信任,也给了对方更大的权力。虽说女婿能提前登基,王文佐功不可没,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身为天子,身居九重之重,自然不能偏持一端,把一切都寄托在某个臣子的忠诚之上,房子都不能只有一根大柱子呢!这个道理别人不好说,自己这个当岳父的还是得找个机会说说了。这也不是针对王文佐这个人,也是为了保全君臣之道,以为长久之计。
“裴公,三郎,你们两个这几日也都辛苦了!”李弘打了个哈欠,笑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臣遵旨!”裴居道和王文佐异口同声的站起身来,确实如天子所言,两人这些时日都是从早到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裴居道稍一犹豫,沉声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公请说!”
“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多半是召见臣和王大将军,然天下事岂能只凭我等君臣三人处置的?臣以为,应当招揽俊才,虚纳雅言,不拘一格,方能使天下大治!”
“嗯!”李弘点了点头,目光本能的转向王文佐:“大将军以为呢?”
“裴侍中所言甚是,前些日子陛下刚刚登基,诸事尚未上正轨,现在已经都上了正轨,的确应该多听听其他臣子的意见!”王文佐沉声道,裴居道说的不错,权力就好比蛋糕,如果就自己和裴居道两个人分着吃,那无异于逼着其他人掀桌子,最后搞得大家都没得吃,还是主动让出一部分来,才是长久之计。
“寡人明白了!”李弘笑道:“那就依裴公所言吧!”
“王大将军!”
王文佐刚出门,正想着回去后怎么安排勘查三门峡那一段湍急河道的事情,身后传来了裴居道的声音,他赶忙转过身:“裴侍中?”
“王大将军!”裴居道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裴侍中有什么事吗?”
“王大将军!”裴居道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凉亭,两人来到凉亭中坐下:“王大将军,你可不可以将官职中那个中书门下三品去了?”
“裴侍中希望我退出政事堂?”王文佐皱了皱眉头。
“不错!”裴居道点了点头:“这么说吧!你身为左武侯大将军,已经掌管了南衙之兵,你的手下崔弘度、慕容鹉掌北衙禁军,这已经非常扎人眼了!你还入政事堂,即便天子对你信重,也要顾忌一下人言呀!”
“裴侍中说的是!”王文佐叹了口气:“但现在我还不能这么做,这样吧,我还需要一年到两年时间,等到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辞去政事堂之位的!”
“哎!”裴居道叹了口气:“大将军你还何必还要那个虚名呢?天子对你如此信任,言听计从,有没有那个中书门下三品又有什么关系?”
“裴侍中!”王文佐笑道:“王某岂是那等贪慕虚名之人?实在是想要为国家做几件实事,以为千秋万代计,所以才想要进政事堂的。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即便天子应允了,但若是没有政事堂的相公们的配合,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几件实事?”裴居道听王文佐这般说,不由得惊疑不定:“你说的几件实事,应该包括改革漕运吧?”
“不错,这是其一!”王文佐点了点头:“若是我记得不错,自贞观年间算起,大概每年运到关中的漕粮大概至多不过二十万石吧?”
“嗯!”裴居道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我打算在五年内,将运到关中的漕粮总数增加到八十万石!有了这么多漕粮,无论是对吐蕃的用兵还是关中的平靖应该问题不大了吧?”
“八十万石?”裴居道吃了一惊:“王大将军莫不是开玩笑?长安虽然与洛阳有大河相通,但大河自潼关以东便水势湍急,且被砥柱一分为三,水下有暗礁,行船过之多有沉没,只能走陆路,损耗极大,实非人力所能行。”
“想不到裴侍中对漕运之事亦有留心?”王文佐笑道。
“长安上下数十万口多仰食漕食,裴某岂能不留心?”裴居道叹了口气:“大将军,你留心漕运是好事,但也得一步一步来,本朝开国以来也有四五十年了,留心在漕运上的才智之士数不胜数,可每年运进关中的漕粮最多不过二十万石,你一下子要翻两番,未免也太过着急了吧,还是留给一些事情给后人去做吧!”
“不着急,不着急!”王文佐笑道:“若是文宗皇帝和太上皇当初也这么想,那想必突厥、薛延陀、吐谷浑、高句丽、百济等夷狄今日尚在,今人有今人的事情,后人有后人的事情,还是莫要把今人的事情留给后人的好!”
听到王文佐的反驳,裴居道顿时语塞,若是旁人这么说他还可以耻笑其狂妄自大,偏偏眼前这人还真是身体力行,至少他前面说的那些夷狄里有两家就完蛋在他手上,最后他也知道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了。
王文佐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一边吃桑丘送上的夜宵,一边听了伊吉连博德禀告诸事,到了最后,伊吉连博德道:“主上,有个叫王勃的文士前来拜访,还带了您的名刺,说是卢照邻的好友,本来早就想来长安拜见您,只是在成都生了病,拖后了些时日!”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是有这个人,他来是为了什么?求官还是?”
“求官!”伊吉连博德道:“我本想留他下来在您的幕府里给我搭把手,但他想去弘文馆,所以就举荐他去弘文馆校书郎了!”
“弘文馆校书郎,那可是要当宰相的呀!”王文佐笑着放下了汤匙:“这倒也难怪他了,罢了!这种事情倒也强求不得!对了,我接下来打算整饬一番漕运,我记得你在成都时有几个商人手下,事情还做的不错!”
“是有,主上打算找他们来?”
“嗯,要办事情就得有个班底,我现在已经不可能诸事亲力亲为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先把架子搭起来,然后办事!记住了,沉下心去,多做事少说话!等把情况都摸清楚了,心里有底再说话,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