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玄猫在地上撕咬杀母仇人的心,李下玉只觉得就好像卸掉了,多年以来肩膀上的重担,浑身上下畅快无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疯狂、几分得意,但更多的是畅快。
“阿娘,您看到了吗?您当初被这个女人日夜折磨,但就是不肯一死,说到底还就是放不下我们这几个孩子。天可怜见,让女儿能够报仇雪恨!还请您再稍待片刻,女儿便来陪您了!”李下玉走出门,站在长廊向外间闭目祝祷了片刻,回到屋中。她走到瘫软在地李治身旁,敛衽屈膝道:“阿耶,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回锦榻上吧,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面对李下玉的柔声劝慰,李治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坐在那儿,毫无反应。李下玉这才发现不对,伸出手按住李治的肩膀,轻轻的摇晃了两下,又伸出手探了探李治的鼻息,倒是还有鼻息,只是眼神呆滞,口角流下涎水来。
“怎么了?”
“应该是刚刚受到惊吓过度,故而大厥!”李下玉叹道:“你不知道,我这个父亲虽然曾经贵为天子,但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很年轻就患有风疾之病,一旦发作,就头疼欲裂,目不能视物,所以发病时身边必须有人替他处置外庭文书,这女子心机诡诈,又读过些刑律之学,所以才能干预朝政,谗害忠良!”
“身为天子,却把祖宗江山,亿兆百姓都丢给一个父亲留下的女人,让世人耻笑,当真是昏了头了!”伍小乙冷哼了一声:“落得今日下场,也是苍天有眼!”
“呵呵!”李下玉笑了两声:“小乙,你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再说这些话呢?莫不是你又舍不得了?”
“舍不得?”伍小乙笑道:“那怎么会?若说要死,当初我家被流放岭南时我就该死了,能够又多活了这些年,手刃仇人,苍天已是待我极厚,若是还想苟活,就算世人容我,苍天也容不得我!”
“好,那你帮我一把手,先将他抬到床上去!”李下玉指了指地上的李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父亲,父母精血之恩,不可不报!”
“好!”伍小乙伸手将李治抱起,抬到了里屋的榻上,又盖上薄被。李下玉取来纸笔,将自己和伍小乙杀死武后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委,仔仔细细写了清楚,在最后留下自己的姓名,对伍小乙道:“留名之事,却不能代劳!”
“那是自然!”伍小乙看了看李下玉的文书,赞道:“果然不愧是兰陵萧氏的女儿家,文理清隽,字迹工丽,能附名其后,倒也是不亏了!”他在李下玉的名下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却不是伍小乙,而是孩童时褚家族谱中的真实姓名。
李下玉接过文书,待墨干了,放在李治枕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黑陶瓶来,先喝了一半,然后将陶瓶递给伍小乙:“黄泉之路,倒是不敢居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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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佐宅邸。
他穿过山谷,就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两边山坡上的黑松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山林中传来阵阵狼嚎,令人不寒而栗。最后,他终于来到山谷的尽头,那是琦玉皇女的长眠之地,黑暗笼罩着她的雕像。“文佐,彦良他还好吗?你可千万不要亏待了他呀!”琦玉皇女的雕像轻声说,她的头戴红白相间的樱花花环,突然,雕像的面容突然变成李下玉的,鲜血从双眼流下,仿佛泪水。
王文佐惊坐而起,心脏疯狂的跳动,被子缠成一团,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墙角香炉窗口的一点微光,一只柔腻的手臂伸来,妻子半梦半醒的声音:“三郎,你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梦,惊醒过来!你安心睡吧,不用管我!”王文佐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臂,崔云英咕哝了几声,就又睡了过去。王文佐却无法再次入睡,他翻身下床,走到窗旁的几案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不相信梦中的征兆,但王文佐很清楚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做那个梦,李下玉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一切的原因,但他又不可能阻止——李下玉说的很清楚,她不可能忘记过去,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人生,复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如果自己阻止,那无异于谋杀。
至于武后,对于这个女人的死王文佐没有任何怜悯与可惜,更不会出力阻止。刨除掉后世的学者们给她涂抹上的一层层各色各样想象的脂粉,真实的武则天其实就是一个权力欲旺盛到了畸形的女性权力者。为了夺取权力,垄断权力,她能做出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些事有好也有坏,但绝大部分都是恶行。
她杀害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破坏了初唐以来良好的政治风气,加剧了唐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为了确保自己的统治,她杀害富有经验的统帅,任用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甚至把国家的军队交给自己的姘头,作为其博取功名的工具,将千万大唐将士的鲜血白白流淌,丧失了经过太宗高宗两任天子数十年苦心经营才获得的大片疆域;她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兴建佛寺,试图证明她改唐为周的正当性。但事实证明她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天下人心在李,她人还没死,就被逼迫退位,最后不得不以大唐皇后的身份离开人世。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王文佐之所以任凭其活在大明宫中,无非是投鼠忌器,不想破坏自己与李弘之间的互信罢了。依照王文佐自己原先的打算,只要李弘一日在世,他就绝不会伤害武则天一根毫毛。也许后世之人会把王文佐的做法称之为伪善,但他并不在意。自从走上这条路,他早就有了双手沾满鲜血的觉悟,杀人也好,活人也罢,为的是天下,为的是万民,为的是大唐,回顾过去的所作所为,王文佐有遗憾,但问心无愧。
“主人,主人!”
敲门声大作,有人在门外高喊。
“是桑丘吗?”王文佐放下杯子,他放下杯子,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无论原先有多少遗憾、多少叹息,但只要事到临头,就必须镇定自若,选择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这就是自己的宿命,也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房门打开了,王文佐看到正举拳敲门的桑丘,以及身后的慕容鹉,两人脸上的惊恐与王文佐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将军,天子有诏令您立刻进宫!”慕容鹉突然压低了声音:“大明宫里出了大事了,长公主李下玉夜里袭击了清晖阁,把太上皇后的心都剖出来了,喂给自家的黑猫吃,太上皇受惊,言语动弹不得,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
听到意料之中的消息,王文佐叹了口气:“那长公主呢?她怎么样了?”
“已经服毒自尽了!”慕容鹉低声道:“留下了一封帛书在太上皇枕头下面,没人敢看,直接送给了天子,天子看了后叹息流泪不已!”
“在场去世的除了长公主还有别人吗?”王文佐问道。
慕容鹉露出了惊色,他深深的看了王文佐一眼,低下头道:“还有一人,自称是褚遂良之孙,为祖父报仇才行刺太上皇后,在帛书的末尾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文佐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雕,慕容鹉这种长安禁军武官,最擅长的倒不是领兵打仗、骑马射箭,而是识人之面,以伍小乙的容貌风仪,他只要见过一面,就肯定不会忘记。他现在却根本不提伍小乙三个字,显然已经很清楚王文佐要把自己和这件事情撇干净的态度了。
“慕容校尉,请等我片刻更衣!”王文佐让慕容鹉在门外等候,桑丘侍候他更衣,他穿上紫绢外袍和灰色披风,束上金带,将匕首和佩刀挂在上面。
“发生什么事情了!”崔云英也被惊醒了,她裹上外袍,紧张的问道。
“宫中有召!”王文佐稍一犹豫,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清楚:“李下玉为母报仇,刺杀了太上皇后,太上皇也受惊昏厥,情况很不妙,所以天子召我进宫!”
“长公主殿下刺杀了太上皇后,她不是前两天还刚刚来我们家?还和三郎你——”说到这里,崔云英说到这里才发现不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长公主殿下已经很久没来我们家了!”王文佐沉声道:“你记错了!”
“对,对,我记错了!”崔云英忙不迭应道,她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三郎,你路上小心!”
“好的!”王文佐上前将妻子拥入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用担心,我天亮后就回来!”
太极宫,天子寝宫。
三个全副武装的武士站在天子寝室的外面,旁边是许虚文,当他看到王文佐的身影,就赶忙大声道:“大将军到!”
“让他进来!”李弘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可能是因为隔着墙壁的缘故,声音有些混浊。
李弘坐在卧榻旁,一旁的几案上放着两三只酒壶,还有几个酒杯,屋内充满了浓重的酒气。皇后站在一旁,满脸的焦虑,她头发散乱,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但那双眼中却毫无睡意。王文佐走进房间时,那双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偏过头去。
“三郎你来了!”李弘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锦墩:“坐下吧!陪我喝几杯酒!”
“是!”王文佐没有推辞,他走到锦墩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先一饮而尽,又倒满了,拿起酒杯和李弘碰了一下杯:“臣先饮尽了!”
“呵呵呵呵!”看到王文佐这样子,李弘突然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三郎你一到就会板着脸劝谏我一番呢?说什么酒能伤人的屁话,想不到你竟然会敬我酒!”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臣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谏!”王文佐道:“失去父母至亲,这种伤痛摧残心肺,若是喝几杯酒就能暂时将其忘却,那喝几杯酒也没什么了!酒固然能伤人,但能伤人的又何止是酒呢?”
“酒固然能伤人,但能伤人的又何止是酒呢?”李弘眼睛一亮,他咀嚼回味了王文佐这回答,最后叹道:“是呀,寡人又何尝不知道酒能伤人,但这个时候,寡人也不知道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了!”
“那就先多喝几杯吧!”王文佐拿起酒壶,替李弘倒满酒杯:“一切事情,等不想喝了再来处置!”
“嗯!”李弘将杯中酒喝完了,放下酒杯叹道:“是呀,寡人虽然贵为天子,但真正一心为了寡人的,天下也只有三郎一人了!”
啪!一旁的裴皇后再也忍耐不住,她推倒下屏风,怒道:“这么说来,妾身劝陛下您保重龙体,那倒是妾身的错呢?”
此时李弘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加之遭遇大变,心中激愤之极,被这话一激,顿时爆发了出来:“错倒是不至于,不过三郎诸事都能设身处地替寡人想,而你虽然嘴巴上总是要寡人保重身体,心里却是想着早些和你生下一个儿子,好让你的皇后宝座稳如泰山!”
裴皇后大怒,她不敢和李弘抗辩,只能恶狠狠的瞪了王文佐一眼,若是目光能杀人,王文佐全身上下早就千疮百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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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带傲慢的问一句,这种文起点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