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呀!”王文佐痛苦的摇着头,贺拔雍不管作了什么,也是当初一起跟着自己拼杀出来的兄弟,披坚冲阵,冒石登城的事情不知凡几,自己将其视为自家血肉,若是可以的话,自己是不想动其分毫,让其子孙后代,世代富贵,当自己后代的羽翼犬牙,与国同终。但他做出了这等事,自己却也饶不得他,不然何以治众?
“罢了,罢了!这杯苦酒还是让我饮下了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这些龌龊事情就不要留给下一代了!”王文佐长叹了一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杀贺拔雍一人,活余下万人,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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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拔雍府邸。
“家主!”家奴站在门口,对正在饮酒的贺拔雍说道:“大将军到了,同来的还有张君岩张将军,他们在花厅等您!”
“张君岩他也来了?”贺拔雍的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王文佐来见自己他不奇怪,但为何张君岩也来了,他对自己当初和元骜烈的图谋丝毫不知情呀?为何他也来了?
“嗯,我马上就过去!”贺拔雍站起身来,向花厅走去,他刚走出门就发现异常,通往花厅的道路两旁都是全副武装的陌生卫士,不过他也是在生死间滚出来的,轻蔑的笑了笑,就向花厅走去。
花厅里,王文佐坐在首坐上,张君岩坐在左手边,两人正说着闲话,但从张君岩的面上可以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向门口瞟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三郎,君岩你们都来了!”贺拔雍走进大门,向王文佐和张君岩拱了拱手:“三郎,外间那些兵士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用来防备我的?”
“贺拔,先坐下说话!”王文佐没有回答贺拔雍的问题,只是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座椅:“今日我特地请君岩来,就是想让他在你我之间做个见证!”
“见证?”贺拔雍笑了起来:“三郎,你说什么笑话,我这条命早就给你了,这一切也都是你给的,你要什么就拿了去,还要什么见证?”
王文佐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不过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从袖中抽出几张纸来,递给一旁的张君岩:“君岩,你先看看吧!”
“是!”张君岩应了一声,伸出双手小心的接过纸来,刚看了几行他的双手便剧烈的颤抖起来:“三郎,这,这都是真的?”
“这些是藤原不比逼问出的口供,这些人都还活着,是真是假,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王文佐做了个手势,示意张君岩继续看下去。几分钟后,张君岩看完了口供,将那几张纸还给王文佐,看向贺拔雍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是可惜。
“贺拔,你也看看吧!”王文佐将口供递给贺拔雍。
贺拔雍接过口供,看了起来,他的脸就好像失血过多的伤员,变成了那种骇人的惨白色,但他还是坚持到看到最后一页。最后放到几案上,叹了口气:“三郎,你做事还是那么滴水不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文佐问道:“若是你发现有不实的地方,尽可直言!”
“事已至此,我还要辩解什么!”贺拔雍笑道:“那只会惹人耻笑!”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有什么好耻笑的!”王文佐沉声道:“贺拔,就算彦良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冤屈你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彦良的卫队里安插人手,意图对他不利?”
贺拔雍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张君岩再也坐不住了,他大声喊道:“贺拔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说呀!不是你干的,把事情都说清楚,大将军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贺拔雍笑了起来,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不错,这的确都是我干的,我当初向曹文宗将军求肯,让他安插几个人到彦良的卫队去,只说是为了后辈们的前程,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其实我这么做的是想在彦良渡海远征时寻机害了他,这样倭国才永远是我们的天下。我本以为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然也被三郎你找出来了,当真是了不起,我输得不冤!”
“贺拔,你疯了吗?”张君岩已经是泪流满面:“现在倭国难道不是我们的天下吗?你受赐永封一国国司,庄园包山括湖,财货山积,还有你这宅邸,长安城里除了天子之外,谁住的地方能和你比?彦良可是三郎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君岩你不明白,你只想当一个大财主就满意了,而我不一样,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彦良年纪大了,我们就得给他让路,好让他用自己的人!”
“那不是更好吗?”张君岩急道:“咱们都多大年纪了,一身的刀疤箭伤,交出权柄回庄园里养老不是更好吗?难道你还想抓着权柄到死?”
“呵呵呵呵!”贺拔雍笑了起来:“君岩呀君岩,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你我是无所谓了,那咱们子孙后代呢?他们怎么办?权柄在手才能庇护他们呀!若是离手不过是个寻常富家翁罢了,又有什么用?”
“贺拔!”王文佐道:“若非我孩子都还太小,我是打算把一个女儿嫁给你的子嗣的!只是这些年我奔走四方,戎马倥偬,着实没有时间和你商量。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的子嗣中挑选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当做女婿。”
贺拔雍愣住了,半响之后才问道:“三郎,你不是开玩笑,出了这等事,你还认我这个兄弟?”
“自然!”王文佐道:“功是功,过是过,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但当初你我并肩而战生死与共的袍泽情谊却是没变,只要你的子嗣对于此事并不知晓,我就会从他们挑选出一个当女婿。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
“不用不用,三郎你岂是食言之人?”贺拔雍神色激动,他长吁短叹了半响,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不打算怎么处置你!”王文佐叹了口气:“毕竟你只是安插,谋害之事尚未发生。但是这件事情彦良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瞒过他。我在世的时候还好,等我过世之后,你或者你的家人后辈就要倒霉了!”
“我明白了!”贺拔雍点了点头:“三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多谢你保全我的声名,还替我的家人考虑的这么周到!”
“罢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也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若是我早些与你们几个子女联姻,世世代代长为勋戚,你也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都是我贺拔雍自己愚笨,哪里怪得了别人!”贺拔雍长叹了一声,泪水盈眶,他叹息了几声,突然笑道:“君岩,你可要把我贺拔雍的蠢事记牢了,说给其他几位兄弟,省得他们也行错路害人害己!”
当天夜里,贺拔雍独自坐在花厅里,歌女舞乐,通宵畅饮不止,饮至酣时,走出厅外拔剑起舞,左右怕被误伤,不敢靠近。却不想贺拔雍落入花厅前的深池之中,左右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搭救,却不想夜里池深,池底又多污泥,一时间找不到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捞出池子来却发现贺拔雍已经气绝,经由大夫诊断却是饮酒过量,被池底淤泥堵塞口鼻,慌乱间窒息而死。贺拔家人连夜将此事禀告大将军王文佐和大王彦良,两人皆惊動不已,彦良更是下令为之废朝三日,令朝中内大臣之下者皆为其戴孝一月,加官为左近卫大将军,赐墓地五百亩,并发京城禁军百官为之背土,丧葬费用皆由公家出,贺拔雍之嫡子继承其领国,赏赐无差,并以胞妹赐婚与贺拔雍之幼子贺拔云,待成年后成婚,赏赐无差。
贺拔雍的死后哀荣在难波京乃至整个倭国都激起了一片惊叹,无论是贵胄、武士、僧侣、商贾乃至寻常百姓,无不对大王与大将军对贺拔雍的恩宠和旧情艳羡不已。原本的贺拔雍为代表的的唐人旧将和大王争权不和的说法也自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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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宅。
院中的凉亭中,数人围坐在石桌旁,看着两人正在对弈,横竖十九道棋盘上,黑白交缠,正激斗间,一时间也看不出谁胜谁败。旁观众人皆捻须皱眉,苦思冥想,谁也说不出话来。
突然,持黑子的藤原不比将手中棋子投入壶中,叹道:“罢了,先生果然妙手,不比认负了!”
对面的是个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着在家居士打扮,他向藤原不比笑道:“郎君为何这么早便认输?虽中原小有挫折,但前往四隅,也不是没有再起的机会呀!”
“先生所言甚是,但在下失却中原之后,心气已夺,实无再争四隅之心。与其勉强,不如体面些的好!”藤原不比叹道。
“不过一盘棋罢了,郎君倒也无需太过在意了!”
“先生说的是,确是不比再过在意了!”藤原不比站起身来,一旁早有婢女上前送上一只托盘:“些许金银,供先生消遣,还请收纳!”
那玄衣居士赶忙躬身谢道:“多谢郎君厚赐!”
送走了玄衣居士,藤原不比坐在石桌旁,一言不发,其余人等也不敢说话,只能屏息等待,良久之后,藤原不比道:“你们几个今天来,都有什么事情?”
那几人相互对视,然后一人道:“藤原公,我等今日来,是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是贺拔雍亡故的事情吗?”藤原不比问道。
“正是!”那人道:“按说贺拔雍生前独揽大权,与大王颇有嫌隙,后来大王夺其兵权。可贺拔雍死后却倍至哀荣,还赐婚与其幼子,我等着实不明,还请藤原公开解!”
“你们几个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藤原不比问道。
那几人面面相觑,方才说话那人小心答道:“不错,我等实在愚钝,还请藤原公指点!”
“你们是不是觉得,既然当初大王夺了贺拔雍的兵权,那贺拔雍死了之后,大王就应该没收他的全部领国庄园,然后赐给你们,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
“哪里哪里!”那人脸色大变,尴尬的笑道:“藤原公说笑了,我等岂敢有此妄想!”
“是吗?我咋觉得是有呢?难道是我冤枉你们了?”藤原不比笑嘻嘻的看着一众人,右手拿着折扇拍打着自己的左手:“要不然你们来我这里做甚?”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敢说藤原不比看错了,也不敢承认自己对贺拔雍的财物庄园有想法。半响之后,那人才大着胆子说道:“我们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藤原公的慧眼,今个儿来您这里,就是想听听您的指点,省的行差走错,害了自家性命!”
“既然你们来了,看在一个祖上的份上,我自然也不能让你们白来!”藤原不比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做人做事要看大局,不能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那点东西,不然好处吃不到,性命都难保。贺拔雍是死了,但只要大将军在一日,一日就不会少了当初与他同来的大唐武人们的好处。便是真的没收了他的领国庄园,那也是给了另一个唐人,而绝不会给你们,都懂了吗?”
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都露出失望之色。片刻后问道:“那若是大将军百年之后呢?”
“大将军百年之后?”藤原不比笑道:“那就要看大王是只想当区区秋津岛之主还是想当海东之主乃至天下之主。若是他只想当个秋津岛之主,可能你们的期望还有希望,若他志在海东乃至天下,那将来来这里的唐人只会越来越多,当然,你们去海东,去河北,乃至去更远地方的机会也会更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