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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到长安了!”彦良回过头来,神色略有哀伤:“船长,您的人做得很好,延年,你给每个水手一枚银币,以表达我的感激!”
“遵命,陛下!”旁边的高延年应了一声,对下跪谢恩的船长点了点头:“请把船上的水手召集起来,我好发钱!”
“高校尉!”船长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您也看到了,现在水手们都忙得很,您可以把银币给我,事后我会发给他们!”
“大王的命令是让我给水手们每人一枚银币!”高延年加重了语气:“如果他们现在忙,我可以等到他们不忙的时候,再亲手一个个发给他们!”
“好吧!”船长微笑道:“那就麻烦您了!”他在这条运河上讨生活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了,据他说,最早他只不过是个纤夫,继而当上桨手,然后他有了只小船,最后终于有了一条真正的水轮船——有两根桅杆,三十个踩水轮的水手,从长安到渭口最快只需要一天半时间。
当彦良和他的随行武士在沧州登陆之后,便沿着永济渠南下,在洛口入黄之后沿着黄河逆流而上,从渭口入广通渠,直往长安。
沿途多半都是逆流而行,所以彦良慷慨的在洛阳掏钱雇佣了七条水轮船装载他的随行人员和行装,若非水轮船的水手们给力,恐怕他们现在还在三门峡河道挣扎呢,遑论驶向旅程的终点长安了。
终于要到了,彦良的右手下意识的按住胸口,那里的是下玉姑姑临别前留给他的一只香袋,他的胸口依旧在隐隐作痛。
彦良觉得疼痛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已经发生的事情,他的手指抚摸着香袋,是的,自己身为一国之主,离开倭国前往长安耗费巨大,然而若能接下玉姑姑回家,这一切又算的什么?
这时高延年回到甲板上,他压低声音:“大王,我已经点过数了,这条船上一共有四十名水手!照我看,这船长等靠岸后会向水手们索要您赏赐的银币!”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彦良笑道:“我最多只能把银币放在受赏者的手心,能不能保的住那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大王说的是!”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彦良抓住高延年的手臂:“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也会这么称呼你!我们是朋友,你记得吗?延年!”
“是!”高延年笑了笑:“我只是还有点不习惯,毕竟我们现在在大唐,不是在倭国!”
“哪里都一样,在哪里我们都是朋友!”这时一阵波浪涌来,船像蜻蜓般在水面漂浮,水轮叶片起起落落,水花四溅。
彦良拉住栏杆,朝河岸远眺,他叹了口气:“尤其是在长安!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朋友!”
“我一定尽心竭力!”高延年低声道:“但说实话,对长安我根本一无所知!而且彦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如果只是为了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尸体,您完全不需要亲自前来。写一封信,给我一百个人,一条船,我就能把一切都办妥!即使是老虎,也不应该长时间离开自己的巢穴,尤其是您的孩子还——”
“你不明白,延年!”彦良打断了高延年的话:“你知道我上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高延年摇了摇头:“应该是很久了吧?”
“六年,确切的说是六年七个月零十三天了!”彦良叹了口气:“这的确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应该没什么吧?”高延年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您这次来长安难道只是为了见一次令尊吗?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呢?这可是要和吐蕃打仗呀!要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呀!”彦良抿紧嘴唇。
“护良!”他喃喃道,那张刚强男孩的脸浮现在他眼前,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个男孩了,几个月前他刚刚迎娶了天子的妹妹,而在此之前他还平定了蜀中的一场叛乱,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大唐权力核心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甚至被认为会继承王文佐的基业。
高延年咳嗽了两声,清理了一下喉咙:“护良公子他现在已经是——”他结结巴巴,试图找出比较礼貌的用词。
“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物了!”彦良笑了起来:“也许比我还要大些,不过在我的眼里,他依旧是兄弟,拿着木剑相互较量、争吵的兄弟!”他抬脸面向浪花,仿佛风可以吹走一切。
高延年能感觉到好友话语里没有说完的那一部分,他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刀柄:“我听说他指挥着北门禁军,护卫宫阙!”
“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彦良说:“他打小就是我们当中最机敏,最沉稳的那个,加上他在蜀中平贼的历练。只是不知道这些年他有多少变化!”桅杆顶部的了望员从绳索上高声呼喝,船长在甲板上来回走动下达命令,随着横卧在渭水南岸的长安城映入眼帘,整条船立刻陷入一片忙乱的活动中。
彦良和高延年通过文章、诗句、绘画等各种渠道多次了解过这座伟大的都城,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尽管他们早已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巍峨的城墙、整齐规整的坊市、无数的人流物流、以及龙首原上恢弘的宫殿群映入他们眼帘的时候,一时间他们还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这、这——”高延年叹息了两声:“我本来以为洛京已经是无与伦比,但和长安比起来还真是——!”
“是呀!”彦良叹息了一声:“这才是治天之君的居所!”他默然良久,突然道:“延年,我有一个想法,却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你的想法我却猜到了!”高延年笑了起来:“彦良你是不是想要兴建一座新都,就和这长安城一样?”
“不错!”彦良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我的知己,这一趟我果然没有白来,正好船上有我的画师,上岸后就让他把唐人长安的规划景致描绘一份,等我们回去之后,就选一个好地方,兴建一座与这长安可以媲美的新都城来!”这时船已经靠岸了,船长正用满口脏话大声叱呵着手下的水手们,水手们往反方向蹬动水轮,船速开始减缓。
当船停稳在码头旁后,水手立即放下跳板,栓紧缆绳。船长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对彦良道:“依照您的吩咐,咱们到了。我敢打赌没有一条船能这么迅速、这么平稳。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多谢了!”彦良点了点头:“剩下的事情你和我的朋友处理吧!”他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高延年。
“多谢您的慷慨大度!”船长向彦良深深的鞠了一躬,脑袋几乎挨到甲板。
彦良没有理会,径直沿着踏板走上码头,随行的武士们已经在码头排成两列,竖起罗伞大纛、摆放好胡床,以供彦良歇息。
码头周围的人见状,赶忙分别散开,在远处朝这边指指点点。彦良倒是不着急,这次随他前来长安的随从共有千余骑,大约有三分之一随自己乘船入关中长安,剩下三分之二从洛阳走陆路入关中。
虽然在洛阳时就已经派人来长安告知了自己的行程,但水路总有早晚,自己还是在码头等候为妙。
果然,彦良没有等多久,便有码头的官吏前来,彦良令人送上表明自己身份的名碟,那官员得知面前的是大将军王文佐的亲子,倭国大王之后,面色大变,赶忙道:“下官不知尊驾到来,着实有过,还请诸位随下官前往官署稍候!”
“好说,有劳贵官了!”彦良笑了笑,一行人便随那官员来到衙署,奉上茶水,刚喝了两口。
便听到外间有人高声道:“彦良公子在哪里?”彦良已经听出是沈法僧的声音,赶忙起身高声道:“是沈叔叔吗?还请进来说话!”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法僧上得堂来,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是呈现出灰白色,不过腰杆依旧笔挺,身材匀称,不失武人风范。
“我在长安无事,听说你要来,便讨了这个接人的差使!”沈法僧笑着上前,抓住彦良的双臂,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不错,好筋骨、好精神,都是一国大王了,还要万里前来,不愧是王文佐的儿子!!”
“沈叔叔不也是好筋骨,好精神吗?”彦良笑道:“您可是都快六十了吧?”
“没有那么大,今年才五十三!”沈法僧笑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是个粗人,这辈子啥都不会!只会拉弓射箭,带兵打仗。这次打吐蕃人,只望能立下些功劳,给子孙后代留下些余荫!”
“沈叔叔可不能这么说!”彦良听出沈法僧话里有话,低声道:“您是跟随家父的元从,是从百济开始,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功劳,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您放心,无论如何,我彦良都不会忘记您的功劳的!”沈法僧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瞧公子您这话说的,就是暖人心肠。也不瞒您说,我家里那几个兔崽子要是有您一半的样子就好了。除了拉弓射箭,骑马刺枪啥都不会,一张嘴就把人气的翻跟斗,真真就是一群饭桶,真不知道老子死了以后他们怎么办?”
“沈叔叔多虑了!”彦良笑道:“这是您家风纯朴,当初跟随家父那几位叔伯,之所以您能够保全其身,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这次我来长安,有机会与诸位世兄弟切磋武艺兵法,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沈法僧笑了起来:“好,要是收拾停当了,就随我进城吧?”
“有劳叔父了!”彦良的手下整理好了行装,便跟着沈法僧一同进城,一路上两人说着闲话,从沈法僧口中彦良得知自从王文佐发出檄文之后,从河北海东应檄前来的各方武士已经有三四千骑,加上自己这次带来的已经有五千骑上下,这已经是一支相当强大的力量了。
“沈叔叔您是父亲的股肱!”彦良笑道:“此番征讨吐蕃,父亲可有什么方略呢?”
“这个我哪里知道!”沈法僧笑道:“你爹他素来是谋定而后动,现在这时候,大部分事情还藏在他肚皮里呢!”
“哦?为何这么说?”彦良问道。
“很简单,他这些日子都在长安城北的北苑,应该就是在试验这次出征的新器械!”沈法僧笑道:“你想想,新器械都没试验好,谈方略岂不是还早?”
“新器械?什么新器械?”彦良问道。
“这里不好说!反正你到了以后就知道了!”沈法僧笑了笑:“和你透个底,有在天上飞的玩意,这次吐蕃人可要倒大楣了!”
“天上飞的玩意?”彦良看着沈法僧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中将信将疑。由于彦良的特殊身份,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应檄而来的武士一样,安排在长安城外西郊的兵营,而是被送到大将军府。
他刚刚进门,便听到外间通传,崔夫人来了,只得换了身新衣,来到门前迎接:“在下彦良,拜见崔大娘!”看着眼前向自己躬身行礼的青年男子,崔夫人不禁有点恍惚,她上一次见到彦良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少年,如今他已完全长大成人,容貌与王文佐颇有几分神似,只是更俊美几分,少了几分王文佐的那种威严。
崔夫人为此觉得颇为不自在,就好像一个更年轻,更英俊的王文佐站在自己面前。
彦良见崔云英在发楞,还以为对方没有听清自己说什么,便又重复道:“在下彦良,拜见崔大娘!
“哦,哦!”崔云英如梦初醒,赶忙笑道:“一路上都还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