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不只是本王,想必将军对这话也别有一番体会。”
“殿下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啊。”百里飞燕笑道。
“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情你明白,本王也明白。只不过我已决定坦然面对,只是将军却还在自欺欺人罢了。”
百里飞燕沉默了下来。
夏侯昶是在说夏侯洙跟她之间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百里飞燕自问这段时间行事还算是隐蔽,就算他人有点怀疑,也抓不到她确切的把柄。
可夏侯昶这话,却让百里飞燕觉得他不像是单纯在说夏侯洙的事情这么简单。
下一刻,夏侯昶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问。
“将军北境之行,劳苦功高。孤身闯敌巢,还差点命丧尚水镇。将军的英勇和胆识,本王十分钦佩。”
夏侯昶微微侧着头,望向身后站立的百里飞燕,眸中暗芒涌动。
百里飞燕心中一惊。
她在北境做的事情,除了夏侯樽,应该无人知晓。
晋王又是如何得知?
而且就连她孤身闯笙花客栈的事情都知道了。
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去北境前后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吗?
还有夏侯樽,他知道不知道,他与她同行?
百里飞燕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是十分镇定。
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她做事再小心,也难免会走漏风声。
重要的是被察觉后应该如何应对。
“原来尚水镇的刘大人,是晋王殿下的人。”百里飞燕笑着打了个哈哈,“说起来我还得好好感谢刘大人一番,在我身受重伤时,全靠刘大人出手相救。要不是他,我此刻恐怕没法站在晋王殿下面前了。”
夏侯昶看着百里飞燕的目光里带着欣赏。
不只是因为她在被戳穿后,仍然能不动声色。
还是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就理清了所有的关窍。
“不错,刘泰是本王的人。”
百里飞燕是吃惊的。
重来一世,她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对朝野内外的关系,也自问比别人要了解得更详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想到刘泰是晋王的人。
如果知道,在北境的时候她就不会走到刘泰面前了。
“将军没有想到?”似乎是看出了她心有疑惑,夏侯昶大方解释道:“刘泰的确不是我提拔的,他的仕途经历跟本王也都没有关系。”
“但他在任上,曾经办过一桩案子,差点成了上官的替罪羔羊。是本王按住了此事,还指示底下人将他外调,让他远离了漩涡中心。”
百里飞燕了然颔首,“怪不得,那这份恩情,刘泰的确无以为报了。”
“刘泰这个人,虽然有些势利,但为人还算正直,能力也还不差。本王当初本着爱才之心,暗中帮了他一回。将他调去北境,也没想着要他发挥什么作用。”
“只是想着让他帮忙看住宁国和尧国,他没有动作时,朝廷也好及时洞悉事态。”
对夏侯昶的这番论调,百里飞燕半信半疑。
夏侯昶相帮刘泰,看中他是不假。将他送去北境,估计也有帮助陛下监视镇北军的意思。
只是如今晋王殿下和陛下生出了隔阂,那自然不会再帮着陛下了。
百里飞燕心中有数,却装作不清楚这些的样子。
“原来如此,但不知刘大人是如何跟殿下说起我的?”
“将军放心,刘大人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哦?”
“将军可还记得,你在刘大人那里曾经展示过一块金牌?”
这事百里飞燕当然记得。
她遂然笑了。
“我明白了,我当日嘱咐刘大人,不要将这些事情透露出去。但刘大人一定将这些都告诉给了殿下,而殿下御赐金牌么,总共也就那几块。我恰好不在晟京城,殿下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我。”
“正是如此。”
夏侯昶已经完全转过身,请百里飞燕在府内四处走走。
两人来到了一处凉亭,这里四面空旷,视野开阔,谈事情时也不用担心有人窃听。
“敢问将军,你去北境是我父皇的吩咐吗?”
百里飞燕摇摇头,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隐瞒夏侯昶。
他可能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只会让夏侯昶怀疑她的用心。
“不是,是我爹让我去。”
“大将军?”
“是的,想必殿下也清楚,尧国和宁国动作频频,似有暗中联合之意。我爹很是担忧,可有些事情又不好放在明面上,越多人知道,消息就越容易走漏。”
“所以派将军一人前往探查敌情?大将军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我爹本来也是不想让我去的,但我极力要求把这件事情给接了过来。”
“飞燕将军,恕本王冒昧。你两位兄长都在府中,要我是大将军,恐怕这事会交给秋溟将军和若飞将军去办,是怎么都舍不得让你一个姑娘家前往的。”
百里飞燕有些明白夏侯昶的逻辑了。
秘密的北境之行,连皇上都不知晓她的行踪。
再加上夏侯洙和周嫣的事情,让夏侯昶开始生出了疑问。
这里面的逻辑是这样的。
首先,夏侯洙明明喜欢周嫣,却还要跟百里飞燕在一起,这是欺骗,也是利用。
百里飞燕对于夏侯洙来说,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其次,夏侯洙何以能做到这种程度?会不会是百里飞燕也已经知晓夏侯洙不受宠是假,他才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皇子?
所有一切,都是这父子俩的阴谋诡计?
他夏侯昶能知道这些事情,百里飞燕就不能也知道吗?
仔细想想看,夏侯昶知道这件事,是周嫣告诉他的。
那会不会是周嫣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周嫣跟夏侯洙的密谋,被百里飞燕暗中得知了?
这是完全解释得通的。
再者,百里飞燕突然离开都城,一走就是大半年,完全没有理会夏侯洙。
也许她是知道了真相,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却又没办法去质问夏侯洙,所以干脆远离这个伤心地。
与此同时,百里家也开始了他们的报复!
不,确切说不是报复,也许是自保。
他们也不信任当今皇上了,所以才会瞒着父皇,开始自己的计划。
这一点夏侯昶尚且不敢下定论,但百里飞燕易容出现在北境,总不寻常。
最后,夏侯昶确信周嫣与夏侯洙那档子事,百里飞燕是知道的。
可回来后,她迅速原谅了夏侯洙,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今日还坦坦荡荡来看周嫣,关怀备至,怎么可能?
而他所了解到的百里飞燕,在某些事情上是绝不会妥协的。她宁愿鲜血淋漓,也绝不会装糊涂。
能让她这样做的,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百里飞燕在演戏。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一切,都是百里飞燕的计划。
当察觉到这一点后,夏侯昶是兴奋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将镇北将军府拉入自己的阵营。
要是有他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可这些只是他的推测,他没有确切的证据。
要是百里飞燕不承认,他也拿她没有办法。
干脆诈一下她,看看百里飞燕的反应,这样也能验证他的推测。
百里飞燕:好厉害的男人!
她承认,因为晋王上一辈子的结局,她哪怕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却还是小瞧了他。
当晋王摆脱了承平帝的束缚、不再执迷于让自己的父皇认同他。而他的所思所想也不再围绕着能让父皇开心这一点后,这个人的头脑清晰得可怕。
夏侯樽跟着她一路,都不见得能想到这一步。
当然这也是因为夏侯樽,不知不觉已身陷局中,看得没有夏侯昶这个局外人清楚罢了。
而百里飞燕,也犯了一个错误。
当无情公子潜伏在晋王身边,他做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有无情公子在,下意识地他们就会放松对晋王的注意。
可百里飞燕忘记了,无情公子能迷惑住晋王,同样也能迷惑住他们。
这不是说无情公子背叛了他们。
他当然不会。
而是说晋王太聪明了,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无情公子并未完全看透。或者说,晋王只愿意将一面展示给别人看。
连那么机灵的无情公子,都被这个人骗过了,百里飞燕不得不更正对夏侯昶的看法。
不过,夏侯昶想要套她的话,可也没那么容易。
他今日这番试探,反而让百里飞燕觉得他知道的事情有限,也没有什么对她不利的证据。
何况她做的这些事情,就算被别人知道了,大家也只会感慨她对大晟国的忠心。
顶多是加深一下陛下对镇北将军府的怀疑。
这也无所谓,反正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过镇北将军府。
想明白了这些,百里飞燕心中也安定下来。
看着夏侯昶,面容严肃极了。
“殿下,飞燕虽是女子,却也是我大晟国的将军。为国效力,飞燕责无旁贷,也不怕危险!”
所以夏侯昶说什么你二哥三哥不去,为什么你去了,在百里飞燕这儿是站不住脚的。
夏侯昶面色一怔,随即道歉。
“将军,是本王失言了。镇北将军府为国为民,征战沙场。将军跟随父兄,十二岁就上战场冲锋,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男儿。方才那番话,让本王好生惭愧。”
不得不说,能将她看穿到这一地步。加上自知失言后,果断赔罪的态度,都让百里飞燕对这位晋王殿下,评价高了不少。
她当下也是一笑,“飞燕知晓,殿下并没有半点看不起我的意思,只是怜惜我女儿家的身份罢了。”
“殿下,本来我二哥三哥都表示要前往,可飞燕玩心重。知道这件事后,提前就跑了,还易容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他们找不着我。”
百里飞燕还给夏侯昶递了一个台阶。
对方果断接了。
“我们飞燕将军,玩心还是这么重呢?那百里将军可有得头疼了。”
“可不是,我回府后,我爹气得都想要揍我一顿。还是看见我受伤了,没舍得动手,否则一通家法是肯定要受着的。”
“飞燕将军艺高人胆大,本来也不用我们太担心。只是像这次北境之行,还是有些冒失了。我听刘泰说,将军疑似经历了恶战。而能将将军重伤到那个程度的,也一定非同小可。”
“将军但凡有所差池,不但百里将军会痛苦难当,于我大晟国也是一大遗憾。”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还是想搞清楚她到底去北境做了什么,而之后又去了哪里。
不跟他说一些,他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于是她就将跟夏侯洙说的那套说辞,又跟夏侯昶说了一遍。
当然,夏侯昶信不信,那就不关百里飞燕的事情了。
至于这一次来的目的,百里飞燕有些头疼。
如果再提周嫣的事情,难保夏侯昶再戳破什么。
或者干脆给她来一句:“哦,你问周嫣啊,她此刻不就在夏侯洙身边吗?你问我,那还不如去问问你心爱的五皇子?”
这样让她如何应对?
之前百里飞燕想着晋王应该还不会如此直白。
可今日这番谈话后,让她觉得晋王深不可测,而且做事出人意料,难保又会给她出难题。
可要是就这么走了,晋王会不会当成她是做贼心虚了?
啧!
还真是难办。
“殿下,我想再去看看嫣儿,跟她好好聊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将军如若不嫌弃,午膳就在府上用。”
“这个就不必了。”
“将军就别跟本王客气了。”
说罢,夏侯昶就吩咐底下人准备午膳去了,还表示要好好款待飞燕将军,不得怠慢。
如此,百里飞燕也只好应下来。
她重新回到了无情公子这里,而且那些丫鬟也都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跟她刚来时,那戒备的模样有很大不同。
放心大胆地让他们聊,聊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晋王是想着无论说什么,无情公子都会告诉他,所以才不设防?
一方面防着无情公子,一方面却也信任着他是吗?
可她刚来时,那副情景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监视无情公子的,是观察她的?
应该是这样。
这也进一步佐证了她先前的推测。
在晋王那条逻辑链条上,她是知道周嫣和夏侯洙在一起的,那所谓的姐妹之情,也就不存在了。
她刚才那一番表现,不就证明她是在周嫣面前做戏吗?
呵呵!这位晋王殿下,脑子够好使的啊,也够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