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儿，你在想什么呢？”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无情公子也不会再装出周嫣那副样子。
即便他这人千变万化，但总会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人。
周嫣就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现在天天顶着这张脸，他都不太想照镜子，心里膈应。
当然，凭他们两个人的身手，也不用担心周围会有人偷听。
所以即便是在晋王府内，两个人还是可以安安心心聊会儿天的。
无情公子就发现，自来到他这儿后，百里飞燕就一直没有开口，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欸！”百里飞燕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叹气起来了？晋王说什么了，让我们的飞燕将军一下子蔫了？”
“我是在想，我们所有人都小看这位晋王殿下了。”
无情公子心中一动，神色也正经了有些。
显然，这在他听来并不像是一句好话。
“什么意思？”
百里飞燕就将两人方才的谈话，简单跟无情公子一说。
后者是何等机灵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百里飞燕戳破，他也明白问题所在。
“呵呵呵——”无情公子低着头，一串乍一听有些愉悦、实则是有些动怒了的笑声从喉咙间溢出。“这么说，先前是我自作多情了？”
百里飞燕摇摇头，“这倒谈不上，那的确也是晋王，却是不完整的晋王罢了。我们每一个人，总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飞燕妹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承认这段时间的确有点感情用事。”
无情公子摆摆手，“我以将他看作是朋友，也的确开始心疼他。”
“无情大哥，晋王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你知道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向别人交心的。我想即便是魏先生，也未必知道他的所有事。”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没怪他，是在检讨自己。”
“检讨自己？”
“飞燕妹子，你知道我跟你二哥刚认识时侯的事情吗？”
咳咳。
百里飞燕怎会不知道？
当时听说了，还笑了好半天呢。
以至于现在看到无情公子这张脸，想想他那时的糗事，百里飞燕都忍不住想笑。
“那时候我恶作剧，变成不同的人去接近你二哥，和他做朋友。看他被我耍得团团转，跟只呆头鹅一样，回去后欢喜得不得了。”
“直到有一天，你二哥突然拆穿了我。那种感觉，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百里飞燕拍拍无情公子的肩膀，表示自己非常理解。
“我师父说，我这个人机灵归机灵，想整谁就整谁，看起来聪明得不得了。但其实我……飞燕妹子，你猜我师父怎么说我的？”
无情公子突然就想要听听百里飞燕对他的看法。
飞飞的这位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不但指挥了这大半年所有的行动，还做成了一桩又一桩的大事。
就连她的两位兄长，也都倾向于听从她的安排。做事之前，也习惯了问她的意思。
除了因为她是他们的妹妹，更因为他们信赖她的能力。
百里飞燕好似已经看穿了无情公子心中所想，也知道他内心在纠结什么。
她点点头，样子很是真诚。
“无情大哥，你既然问我，那我就斗胆一说了。”
“嗯，你尽管说。”
“无情大哥是我见过最机灵的人，易容术也冠绝天下，无人能及。不但如此，你琴棋诗画、剑法武功、酿酒制药，样样皆精，可谓是江湖不世出的奇男子。”
这番评价，相当高。
可百里飞燕却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要刻意共为无情公子的意思。
“哟，飞燕妹子对哥哥我评价这么高呢？”
百里飞燕笑了，笑得眉眼温和。
“即便不是当着无情大哥的面，我也会这样说。无情大哥喜爱恶作剧，还爱开玩笑，很多人都因此感到头疼。你也制造了不少麻烦，结识了很多仇家。然而，无情大哥也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
单纯。
这两个字眼，就是百里飞燕透过表面对无情公子最直观的看法。
而在听到这两个字眼时，无情公子也愣了愣。
随即扶额，“失败啊，居然让飞燕妹子说我傻。”
“不是傻，是单纯，也是纯粹。你能看穿别人的想法，也能洞察人心人性。可无情大哥却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相反，你还是挺容易相信别人的。”
“或许是你太善于与人共情了，你总是能轻易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也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理解他们。”
作为一个易容大师，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才能。
只有真正了解一个人，才能扮演好他。
才能一举一动，比真人还要真。
可另一方面，一旦他的性格被别人所掌握，就有可能反过来拿捏他。
表面上看去，是无情公子占了上风，实际上一切都是按照别人的期望在发展。
百里飞燕太了解这样的感受了。
前世，围绕在她身边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对待她的。
她所以为的：这些人都很需要我，也很在意我、爱我。
事实上：这些人的确很需要我，需要这样一个大傻子为他们卖命。
晋王对无情公子，倒不至于像夏侯洙、周嫣待她这般。
只是，百里飞燕还是需要提醒无情公子。
有些人，你即便欣赏，那也是需要多一些心眼的。
他可能现在信任你、对你很好。
可做为一个皇子，还剑指九五之尊的宝座。真到了那一天，被卷入到了利害纠葛中，就算对方不愿意不舍得，你也许还是会成为棋盘上一颗棋子。
还有可能是被他舍弃的那颗。
“厉害啊！”无情公子在一瞬失神后，笑着给她鼓了鼓掌。
“你这话比我师父说的可要客气多了，他老人家直接说我鬼主意贼多，但人傻。遇到真的聪明的，能被人给玩死。还让我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太招摇。”
显然，最后一点无情公子没做到。
他本身就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喜欢恶作剧么，老实不到三天，还爱招猫逗狗的。
百里飞燕么，自然不能说什么，在一旁跟着笑。
“行！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后面我也会多加小心。”虽然有点任性，但他不是一个不听劝的人。
“无情大哥，你该不会直接跟晋王摊牌吧？”
“你当我傻呢？夏侯昶这个人吧，我不讨厌他，哪怕他对我有所隐瞒，可仔细想想。我是他的谁啊，在他心里连朋友都算不上，防着我也正常。何况，我的许多事情，他也不知道呢。”
“哦？真要是像无情大哥说的这般无所谓，那你为何生气呢？”
“我哪有！”无情公子果断炸了。
“茶盏都快被你捏碎了。”百里飞燕微笑着提醒。
无情公子刷地看向手中茶盏，可不么，上面都出现裂纹了。
“哼！我就是有点不爽！前一刻才跟你们说，他怎么怎么样，一副本公子全部都看透了的模样。下一刻却告诉我，我看到的都是他愿意给我看的，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无情公子双手抱胸，头撇过去，也是十分傲娇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百里飞燕也说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无情大哥，你认为在周嫣的事情上，我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毕竟她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周嫣，夏侯洙还在外面等着呢。
“要我说，晋王既然已经认定了你跟周嫣是假的姐妹情，那你不妨坐实。”
这一点倒是跟百里飞燕所想的不谋而合。
只听无情公子继续道：“你三天两头到晋王府来看看我，表面功夫做足。应付着夏侯洙，但实际上呢什么力都不出。周嫣就最会来这套，你看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高明！”百里飞燕翘起了大拇指。
这种事情，无情公子还是很在行的。
“那你呢，你怎么跟晋王说？”
“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无情公子给了百里飞燕一个“小样，跟我装傻呢”的眼神。
百里飞燕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并非是我在装傻，而是有些事情我也还没想好。”
“很简单啊，你要是也看中晋王，那你大可以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破绽，让他以为已经捏住了你的把柄，某些事情上也可以给他行个方便。你要是没想着跟他搅合一块，那你就不解释，也别管那么多，由着他猜去。”
无情公子摆摆手。
这些在百里飞燕看来十分头疼的事情，于他却不是个问题。
“飞燕妹子，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呃。”
报应来得真快啊。
她刚刚才说完无情大哥，这会儿对方就已经在等着她了。
“请无情大哥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你的问题么，就是疑心病太重。做事情太想着完美周密，殊不知，有时候敢于露出破绽，却也能收获你意想不到的回报。”
百里飞燕怔在当场。
这绝对是经验之谈了。
如果在无情公子开口前，她还认为对方有故意报复的成分，那么现在她不会这样想了。
无情公子这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在了百里飞燕的头上。
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的问题，而是直到这一刻才感受得如此清晰。
疑心病重、不愿意相信人，这的确是她的问题。
不管谁有她这样的经历，那都很难再敞开心扉的。
所以她能理解晋王，因为她隐藏起来的东西比晋王还要多、还要触目惊心。
真正让百里飞燕感慨的是后面一句话。
“敢于露出破绽么……”
的确，露出破绽是很可怕，可如果这些破绽是自己故意露出来的呢？
就像是晋王一样，他在面对无情公子时，展露出来的脆弱孤独的一面，也许就是一种刻意。
他流露出了破绽，收获到了无情公子对他的信任、乃至于友情。
百里飞燕忽然有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也许能帮着她破开眼前的局面，让整个都城的局势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好！”百里飞燕忽然重重一点头。
“嗯？好，好什么？”无情公子有点懵。
“谢谢你，无情大哥！”
百里飞燕冲他一拱手，开心离去了。
她出了晋王府，让夏侯洙先回去，她今日要留在晋王这儿用膳。
“飞燕，嫣儿怎么样了？”
“嫣儿，她挺好的啊。”百里飞燕做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殿下，你是从何得知嫣儿被晋王苛待的？”
“？？”
夏侯洙一脸懵。
卓隐不是跟那丫头说了，百里飞燕过来时要如何应对的吗？
“你是说，嫣儿她在晋王府好好的？”
“对啊，嫣儿小脸红润，比起我上次见到她，还胖了些。我还偷偷打听了，说晋王殿下这段时间只要有空就会陪嫣儿用膳。”
“而且啊，有不少人还看到晋王殿下陪嫣儿在府中散步，两人有说有笑的。一位小丫头说起这事，还一脸艳羡，说晋王看着嫣儿的眼神特别温柔~”
夏侯洙沉了脸。
“诶呀殿下，我是真为嫣儿开心啊。你总跟我说嫣儿命苦，爹娘早早就不在了，现在有晋王殿下这样宠爱她，我们也可以放心了。”
百里飞燕笑容满面。
夏侯洙也跟着笑，只是心里面疑云越来越深。
“那殿下，你快回去吧，嫣儿还等着我过去陪她谈心呢。”
百里飞燕说着就要往里走，夏侯洙拉住她。
“飞燕，你真的没发现嫣儿有什么不对劲、不寻常的地方？”
“不对劲、不寻常？”
百里飞燕似是不解他为何这么说。
“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行，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嫣儿喜欢，你就在这边多陪陪她。”
“嗯嗯！”
百里飞燕点头答应了。
夏侯洙满腹疑问，上了马车，回了周府。
第一时间就把卓隐叫过来了。
“你怎么办事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
“殿下，出什么事了？”
“本皇子不是告诉你，让那小丫头在百里飞燕面前多多告晋王的状，她又是怎么做的？”
“……”
等到夏侯洙把事情都告诉卓隐了，对方才知道不对劲，不过他并不怀疑无情公子。
他一定也很无奈。
也许是晋王提前察觉了，存心威逼，不让他在百里飞燕面前乱说。
这么一想，对方的处境比他想的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