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您先瞧瞧这二人,可有您所说的那些印记。”陆知尧继续说道。
苗善身形有些微颤,视线落在眼前这两具尸体上,缓缓走了过去。
苗善与苗婵儿乃一母同胞的兄妹,他找了苗婵儿近二十年,一直都没有她的下落,纵使心中期盼她无事,可心中终究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现在……
苗善注意到其中那个身量修长,骨骼偏弱的尸骨,他丝毫没有嫌弃之意,低头查看牙齿。
口腔内部,最内部的大牙明显少了一个。
苗善嘴唇翕动,眼中泪光闪烁,跪在床前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季敛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前辈您亲妹被人所害,如今查到凶手才是最要紧的。”
他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大理寺内的官员,那官员当即转身出去,端了一个盘子过来。
里头放着一包东西。
“前辈,此物是仵作在验尸时,从您妹妹喉咙处发现的东西,以油纸包裹,是功效极强的毒,我等也询问过其他大夫,他们皆看不出这是什么毒,只知毒性极强。”季敛神情严肃。
易凤栖极小心的抬头从那盘子上掠过。
她也不懂毒,大概知道的也只有从各种植物,动物身上提取出毒素汁液,对人体造成神经和内脏中毒。
古代的毒更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易凤栖未曾接触过,对此知之甚少。
苗善将其接过来,直接拿手碰了那毒。
有人看到刚想提醒,便看到陆知尧,季敛两位少卿都未曾露出什么紧张表情,自己若是说出口,不免有些大惊小怪。
苗善确实不需要提醒,他从小与毒打交道,对早已对各种剧毒产生了抗性,他不但用手碰,还凑过去嗅了嗅。
易没见过世面凤栖在心里给这个人比了个大拇指。
牛逼。
苗善闭了闭眼睛,说道,“千古都门行路,能使离歌声苦……这是我们苗家独有的剧毒,雨中花。”
名字倒是雅致。易凤栖在心里吐槽。
却听苗善继续道,“此毒制成之后状似雨滴花瓣,只需舔上一口,不出十息,人必死无疑。”
陆知尧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他又指向另外一份,“这个呢”
易凤栖顺着陆知尧的动作看去,发现有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手中同样也拿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黑漆漆的东西。
苗善又闻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婵儿喉间那些剂量已经是她从族内拿走最多的雨中花,为何这还有如此多。”
“非也,这是前大理寺卿左棠当年前往边关,带回的易大元帅身上的一节喉骨。”
这下不仅易凤栖看过去,连季敛都看了过去。
显然,季敛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也是,人死后为大,更何况是易乔远。
他死后若是有人敢从他的身上取下偷走一块喉骨,这要是被淮南道知道了,怕是会不死不休。
苗善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任何轻松之感,反而脸色更加难看了。
“前辈放心,此事我等绝对会查出真相,绝不会冤枉您妹妹。”陆知尧看到他的脸色,其实已经可以确定,易乔远的死,就是因为这一包雨中花。
苗善抿着唇,说道,“我妹妹心性纯善,一心只想嫁给一个爱她护她的良人,她离开后族中少了一包雨中花,我便猜到是她拿走了。”
“但我能肯定,雨中花一定是被他人拿走,才害得大元帅丧命,此事绝非婵儿所为!”
“也绝不可能是我巫都苗族所为!”
巫都内隐世世家极多,苗族更是如此,他们最是遵守族内规矩,且极其注重血脉,从不与外族通婚,也不轻易出世。
若非苗婵儿,苗善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巫都,离开苗族。
“多谢前辈解惑,我等必然会查出杀害前辈亲妹的真凶,还一个公道。”陆知尧说道。
苗善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他点了点头,“多谢陆大人……”
苗善离开之后,陆知尧对季敛说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攻破清阳侯的嘴。”季敛想也未想地说道,“对此事知道最多的便是清阳侯,只要他开口,当年易大元帅之死,必定真相大白。”
易凤栖听完了他们的话,心中不禁若有所思了起来。
半夜,易凤栖和季敛回了国公府,季敛问她,“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我能搞到消息。”易凤栖声音懒散。
“你的意思是,淮南道那边”
易凤栖点了头,“明日回去之后再说。”
她晚上没睡太久,翌日早,易随和施若瑜留下来与老国公和老太太玩儿,她则先回了季国公府。
易钧看到易凤栖回来,还有些惊讶,“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易居懋呢我有事儿问你们。”
“在书房与幕僚谈事。”
“行,你也跟着一同过来。”
二人到了书房,果然瞧见易居懋和幕僚都在。
“小姐,您回来了。”易居懋和幕僚站起来行礼。
“我有些事要问你们。”易凤栖兀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小姐但说无妨。”
“过去这二十年,你们没有查过……我爹究竟被谁害死的”易凤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直截了当道。
书房里陷入一阵寂静沉默。
率先开口的是幕僚,他名叫章翎臻,“小姐昨晚去见了什么人”
易凤栖扬眉,却并未明言。
章翎臻道,“属下以为,若要为少主翻案,非要等到小少爷长大,在朝中地位稳固,方才有机会将此言明。”
易居懋未语,但明显也是如此想的。
“不如小姐先听听我们方才都说了什么”章翎臻道。
“你说。”
“自小姐从猎场回来之后,已有近十波人来易国公府打探,单单被悼二活捉与杀死之人,便有三十之多。”章翎臻缓缓说道,“那几个活捉的人,我们拷打之后才知道他们分别来自太子,大长公主,以及……景安侯,还有另外一拨失败之后直接咬了毒药自尽身亡,来处不明。”
“大长公主”易凤栖瞬间皱起了眉头,“与她又有何干系”
“这牵扯到一桩旧事。”易居懋补充了一句,“大长公主当年心悦少主,曾多次向圣人提及,与当初的驸马和离,要少主做驸马。但少夫人与少主自小青梅竹马,少主自然不肯,在圣人下旨之前,与少夫人成婚。”
易凤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大瓜,“怪不得当初在太后寝殿,大长公主会针对我。”
“我娘该不会被她害死的吧”易凤栖猜到。
半晌没听到他们回答,易凤栖看过去,就瞧见他们面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的确如此。
易凤栖:“……”
“您被国公爷带走之后,我等便开始调查此事,当初少夫人生产,少主出事的消息,就是她买通府上婆子,告诉了少夫人。”
易凤栖在心里问候了大长公主祖宗十八代。
“不止如此。”章翎臻缓缓说道,“我们早已确定了几个疑似对少主痛下杀手的目标,也正因为我们打草惊蛇,清阳侯府内便死了一位美姬。
淮南道在朝中无人,至此各个势力都开始盯上了淮南道,与易家军,要求圣人将淮南道收拢如大燕版图,派节度使统领淮南道,派总督掌管易家军……倘若圣人答应下来,那淮南道早就落入了别人手中。”
易凤栖听完他们的话,好半晌才说道,“所以你们才蛰伏起来,又派将领赶往边关,与北戎开战”
易居懋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少主的死对国公爷打击太大,一直未从悲伤之中缓过来,连淮南道都不管了,只剩下这些人在苦苦支撑。
若非淮南道中人对易修忠诚度极高,怕是早就出现叛徒,拱手将淮南道让人了。
易凤栖往后靠了靠,捏了捏眉心,说道,“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爹娘的仇不仅要报,我还要报我爷爷之死的仇。”
“那柄弯刀就是置爷爷于死地的武器,大长公主,景安侯,以及那服毒自杀不知是谁动手之人,恐怕都参与了我爷爷的死。”
“小姐,他们背后靠的皆是圣人和皇后太子,决不可轻易动手!”易居懋声音都带了几分慌乱。
“那可是……”易居懋失声,半晌才颤巍道,“那可是未来皇储的舅家与亲姑。”
易凤栖神情清冷,看着他,“若坐上皇位之人,并非太子呢”
书房内的众人皆陷入一阵沉寂。
“我知各位对易家忠一不二,也不瞒三位,我早与三皇子周鹤潜已经联手,只要他出事,我必然受牵连。”
周鹤潜说得不错。
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无论是太子,还是大长公主,她都需要比他们更强的身份。
她并非身在皇家,天然阶级的劣势,让她无法明面动手弑君,但周鹤潜可以。
只要他想做皇帝,与太子便是永远的敌对方。
易凤栖声音缓慢又掷地有声,“谁当圣人都可以,只有皇后的儿子不可以。”
书房内的三人听完了易凤栖的话,相互看了一眼,章翎臻道,“既然小姐已经做下决定,我等自然辅佐。”
……
远在河南道的周鹤潜解决完今日之事后,回到了住所。
初到河南道,他便碰上了棘手之事。
忙完后,他身量又瘦了许多。
但身体却出乎意料的好了不少。
“主子,易姑娘来信了。”素江从外面走进来,周鹤潜说道。
周鹤潜的动作一顿,随即将信接了过来,“何时送来的”
“就在方才。”
他拆开后,将整封信读完。
很快她便露出了笑。
“主子瞧着很是高兴。”
周鹤潜看了素江一眼,收敛了笑,道,“那几个富商银子可拿了”
“呃……属下这就去催促。”
周鹤潜将信又拿了出来再看一遍。
易凤栖的字称不上好看,龙飞凤舞的,飘得很。
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她这个人的自信,信里并未提多少事情,唯有一句。
‘希望你能万事顺心。’
万事顺心。
周鹤潜唇角翘起。
周鹤潜小心将信件放好,又将季敛与陆知尧给他写的信打开,陆续看完。
他明白了为何易凤栖说要他万事顺心了。
易凤栖所说的顺心,是让他当皇帝。
周鹤潜想亲口问问她。
她可想做皇后。
晚间,周鹤潜去了负责给钱的富商举办的宴会之上。
不仅为了募资,更是为了从这些富商库中,获得粮食。
富商现在有了钱,更想要权,周鹤潜可以为他们提供权利,他们不仅会给钱,还要巴结他。
这些人巴结的法子很简单。
送美人。
英雄难过没人关。
扬州瘦马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为厉害的是床榻上的功夫。
她们是专门为了这些富家子弟准备的。
个个身材消瘦窈窕的瘦马款款从外头走进来,寒冬腊月,却半点都不惧严寒,清瘦的身影只穿了薄薄素衫,内里红色抹子,长裙葳蕤,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我见犹怜。
“你们今日便是要投其所好,伺候好三殿下。”为首之人声音洪亮,“若是三殿下不满意,那就是要砍头了。”
这些瘦马,早早便注意到首座之上的男子,容貌昳丽不说,一身紫金色的大氅,显得分外衿贵。
这边是三殿下……皇室子弟……
倘若能被他瞧上,就算做不成正妃,那也是侧妃……
岂不是一步升天了吗
一些瘦马面露潮红,含着春色看向了周鹤潜。
周鹤潜神情未变,声音也清淡,“陈老爷,本殿下可瞧不上比本殿下难看的。”
这些瘦马或是窈窕清秀,或是清纯可人,或是弱柳扶花,个有个的美,但放眼望过去,颜色能比周鹤潜好看……那一个也没有。
这位陈老爷听完周鹤潜的话,不由笑了出来,“那是那是,殿下容颜贵胄,岂是这些胭脂俗粉能比得了的”
“若殿下为女子,怕是要名动整个大燕了!”
素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陈老爷,竟敢那他们主子开玩笑!
当真是活腻了!
周鹤潜眼底笑意未变,看了他一眼,抬起茶盏,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
底下有人看出了不对,连忙说道,“殿下出身贵胄,天命不凡,陈老爷竟敢将殿下比作女子,实在不妥!”
那陈老爷后知后觉尝出味儿来,顿时后背有些发凉。
再看周鹤潜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陈老爷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不喜这些瘦马,便将雅月姑娘请来,为三殿下一舞,如何”
周鹤潜并未说话,那人便私以为是同意了,拍了拍手,一个容貌绝佳的女子走了进来。
舞跳到一半,那雅月姑娘,便跳到了周鹤潜的跟前,状似柔软的往他怀里倒,模样挑逗。
谁料,雅月姑娘刚刚碰到周鹤潜,他骤然脸色一白,咚的一声,倒地了!
素江脸色一变,怒喊:“好你个贱民!竟敢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