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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皇女之心
    当欧朵西娅皇女缓缓走进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厅之中的时候,女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恐惧。在高台上端坐的那些人此时正投来的目光犹如锋利的箭簇,仿佛轻易就可以将欧朵西娅本就单薄的身体洞穿。

    而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台上响起,“谨以圣伽列里乌斯之庇佑,欢迎您能够屈身前来,欧朵西娅殿下!这是我们塞萨洛尼卡各个家族的荣幸。”只见当中为首的一个贵族在黑压压的一片中站了起来,而当他的开口的时候,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一同汇聚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显而易见,这个男人是这座城市之中地位作为显贵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势。

    而他便是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府邸的主人,这儿就是贵族会议专用的会议厅之一。能够执掌这里,显然对方在塞萨洛尼卡各大家族中非同小可。即便欧朵西娅深居在君士坦丁堡,后来也只是前去过莫利亚但她也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自己的皇女头衔和皇后身份恐怕并没有什么用处,可以让这些大贵族消除早已经积蓄已久的不满。但在欧朵西娅驾临之前,已经有人告诉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因此这位柔弱的女子在这么多冷漠的目光之下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谨以圣海伦娜之赐福,愿塞萨洛尼卡诸位安好。”

    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任凭皇女一个人站在台下,仿佛是进行着审判,可是欧朵西娅的口吻却依旧不卑不亢,既没有不悦也没有惶恐。

    不愧是紫衣温室下的贵胄,台上的男人心中暗暗点头,随即用目光示意,让下人们搬来一把椅子给面前的皇女坐下。

    “殿下,这次我们请您过来所要相商的事情想必您也应该猜到了吧。”男人望着下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便选择和贵为皇女的欧朵西娅直接摊牌。

    而对此欧朵西娅当然再清楚不过,今天的议题是塞萨洛尼卡城中的难民问题,城外愈来愈多的斯拉夫人村社被战火所吞噬,在她的坚持下城里收留了大量的难民。可这样的举动却大大得罪了塞萨洛尼卡的各家贵族们,一小撮乞丐他们还能够忍受,但是成百上千的斯拉夫蛮子拥挤进他们引以为傲的塞萨洛尼卡大街上,让他们的大集市变得污秽不堪,已经彻底超过了他们可以忍耐的限度了。

    所以贵族们一同联合起来兴师问罪,当然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欧朵西娅,而是白塔上的巴蒂斯特。受够了那个拉丁人的贵族们直接煽动塞萨洛尼卡全城上下想要逼迫其下台,但最终却被这位突然出现的皇女所阻止。这才有了这次问询,尽管有贵族心有忐忑,毕竟面前的可是紫衣贵族,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在暗地里看着笑话,看着昔日这在君士坦丁堡高高在上的贵种向他们低身下气的模样。

    不过,站在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他静静地等待着下方皇女给自己的回答。

    “当然,约安尼斯阁下,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暂时停止对巴蒂斯特卿的弹劾。毕竟他是查士丁尼和提奥多尔两位大人一同任命的市政官,即便有什么分歧,我也希望能够以更平和的方式来解决。”抬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皇女平静地说道,但是她这番斡旋显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区区一个拉丁人,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就算是查士丁尼大人和提奥多尔亲王任命的,如果得不到我们的认可也没有资格继续在塞萨洛尼卡城里指手画脚。”不悦的人群中传来了嘘声,这些对新政不满意很久的贵族们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这个柔弱的女子发难。

    直到端坐在壁画下方的约安尼斯伯爵挥挥手,大厅中才又恢复一片寂静。

    “这大厅里面似乎有些太暗了。”约安尼斯伯爵望了望头顶上的白银烛台,而左右的仆人们立即搬着梯子上去,只见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看台上那些各色各样神情的面孔——有的狰狞有的奸诈有的刻薄有的阴鸷。直到烛光落在他们脸上让彼此看清楚,贵族们这才收敛起刚才的情绪,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三年不见,皇女殿下,我想您未必会记得在下。”居中的伯爵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您,毕竟送您前往塞尔维亚联姻的那次盛典我记忆犹新。多年未见,历尽波折,但您风采依旧。”

    约安尼斯的这番话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面前的男人如此平和的叙旧反倒让欧朵西娅不知所措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当初在马其顿阻止抵抗拉丁人的贵族领袖,在塞萨洛尼卡被收复之后,约安尼斯伯爵是少有主动接受查士丁尼招抚的贵族。可以说,塞萨洛尼卡的局势可以稳定和这个男人存在是有莫大联系的。因此他也就顺其自然成为了塞萨洛尼卡城中贵族的代表,望着上方这个四十多岁男人向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欧朵西娅竟然感到了一丝退缩。

    但皇女很快从心中汲取回勇气,望着对方,“我相信您作为贵族们的领袖,眼光应该会看的更长远,我不认为在收留这些难民上巴蒂斯特阁下所的事情有异议。”欧朵西娅努力地抬起头,她头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长裙居然扣的很紧,竟然令她抬头也很困难。

    “哦?很与众不同的想法,殿下,作为帝国的臣子,我们当然原因聆听您的要求,但是作为马其顿的封臣们,我们也必须为这片土地负责。仅仅刚才那番话,是不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因为我们在座的大多数都不赞成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放进来这么多可疑的难民。”男人不动神色地说道,委婉地回绝了眼前的欧朵西娅。

    但是欧朵西娅却并没有放弃,在此开口道:

    “如果这样想的话,我认为在座的诸位的看法都有些欠妥。在我看来恰恰相反,现在的塞萨洛尼卡正是需要这些难民的时候。”

    皇女的声音斩钉截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纤弱的女人有时候居然也会说出如此有力量的话。

    台上的贵族们不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皇女,约安尼斯也不置可否,望着欧朵西娅继续说下去。

    “难民们需要塞萨洛尼卡作为他们的避风港,同样现在的塞萨洛尼卡需要这些难民作为她拱卫的力量。各方力量窥伺着这里,时刻都想要从我们手里攫取这座马其顿的首府,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片面包一块毯子就可以让我们多一个守卫城市的士兵。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能够仔细思忖一番,我想谁也不愿意拉丁人的铁蹄第二次落在我们的头顶上。”一口气说完之前安东尼娅让她背下来的话,稳定住飘忽眼神的皇女第一次感觉如此紧张,但同时又有一种新奇感,在刚才的一刻之间,欧朵西娅仿佛感觉自己就如同亚里士多德学院之中那些滔滔不绝的雄辩家。

    陈述完了自己的观点,皇女望着台上贵族们,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不一而足。直到一名贵族冷冷地说,“一片面包一块毯子,说得轻巧。殿下,您可知道这成百上千的人涌进来一天消耗上的口粮会有多少,而塞萨洛尼卡城内粮仓的囤积又能支撑几何?更不用说,喂饱了那些山民,他们就当真能够成为我们可以使用的力量吗?殿下,过多的仁慈是另一种残忍,何况这些难民鱼龙混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敌人的奸细。是时候将他们驱逐出去了,我敢保证,把那些分发去的口粮喂给我们的士兵,一个足够打得了十个斯拉夫的恶棍!”

    此言一出,随即台上便得到了下面一片的应和,数百年的城野分治,早已经让帝国的社会产生极大的分裂。名义上斯拉夫的山民是帝国的百姓,可是城中的人却一直把他们视作异类。尤其在如今越来越排斥异族的上下氛围里,贵族们更加容忍不了斯拉夫难民的涌入。

    望着这些冷酷的贵族,欧朵西娅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可是你们知道,这样把他们赶出去就等于杀了他们。你们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呢?”

    “那也总比继续留在这里强,至少杀了他们的不会是我们。”得到的答复依旧冷血,纵然刚才欧朵西娅那样恳求,但却丝毫没有打动到这些贵族们。

    而只有约安尼斯还在静静地看着下方失魂落魄的皇女,开口说道:“殿下,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学会趋利避害的,必要的时候冷酷一点是对所有人的仁慈。这些难民们的问题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那些难民们迟早会是大问题的,到了那时他们会为了生存而对抗一切,即便是您,所以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生存而清除掉这些危险分子,才是最明确的决定。”

    看着这些人对人命堂而皇之的态度,欧朵西娅感到了无比巨大的无力感,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会打退堂鼓了。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喝当初君士坦丁堡宫廷内的那些人何其相似,就宛如过去的自己和身边的那些人那样冷漠无情。而那样会带来什么,在两年前的君士坦丁堡欧朵西娅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但她正想再据理力争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约安尼斯伯爵阁下,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弄清楚难民问题,那并不是我们应该在意的。毕竟现在这么多乱象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可恶的拉丁人,不是么?这个可恶弄臣在查士丁尼大人不在的时候甚至蛊惑了皇女殿下,我想我们是时候将他驱逐出我们的土地了。”某位贵族插入了约安尼斯和欧朵西娅之间的对话而台上的贵族们这才想了起来,他们本来主要目的可是直指那个可恶的拉丁人的,这些碍眼的难民们反而是次要的,只要解决了那个家伙,一切问题解决便可以水到渠成了。

    “殿下,那个拉丁人只是想拿您作为挡箭牌而已,要不然今天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已经给足了查士丁尼大人的面子,服从他的调度,可是看看这段时间他都干了什么!从德莫迪卡到菲尔波伯里斯,拉丁人骑兵蹂躏我们的农田,而他还得罪了我们的盟友,提奥多尔亲王。我们决不能允许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继续掌管这座城市!他甚至现在心虚到连过来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

    贵族们尖酸的话语喋喋不休,显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要商量的意思,他们只想要让眼前这位皇女就范,迫于压力和他们立场一致。望着这一幕,欧朵西娅感觉一阵眩晕,她这才发现自己内心居然如此的脆弱,眼看着就要被眼前这些犹如潮水一般的恶意吞噬了似的。

    但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一道光线射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人影延伸进大厅之中。在众目睽睽下,一个拉丁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看着台上冷笑道:“看样子我来的很是时候啊,至少也能知道在座诸位的真实想法,不过刚才的那位的话着实让我想笑——让我心虚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