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辛修甫在苏青青的院子里摆酒宴请自己的一帮好友。席上众人谈论起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女人缠足的习俗。
陈海秋说道:“小脚的女人,脚后跟都比较粗大,穿上弓鞋走起来,那高出的后跟,与西洋的高跟鞋效果相似。女人穿上高跟儿,走起来步态就变了,臀部向后突出,走起来一摇一摆的,很是袅娜,要是个天然脚,穿平底鞋时,绝走不出这般袅袅婷婷的样子。”
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
章秋谷说道:“你们说的都不差。可是我们在堂子里玩儿了这么多年,你发现有几个人的小脚能达到这种美感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粗厚畸形,肿胀不堪,走路不稳,连带的腿都变形了。”
那些个侍候台面的丫鬟婆子,包括苏青青,听了章秋谷的话都不由得脸红,将自己的脚偷偷地藏了藏。
辛修甫说道:“秋谷的话不无道理,的确,很难见到如怀民说的那种美感的小脚。其实绝大部分人的小脚,凭心讲,还真是没什么美感可言。”
章秋谷说道:“中国的社会,变革是必然的趋势。而这个变革,不仅仅是国家,也是我们这些国民的思想要跟得上时代。一些陋习,一些桎梏社会发展的传统,是应该破除的。我们国家弱,被人欺负,与我们自身不够强大有很大的关系。而我们之所以不能强大起来,是因为我们身上有太多的桎梏。只有打破这些束缚,学习更先进的科学,才能强大,才能挺直脊梁,才能有挥拳头的资格。对这一点,怀民应该是最有感触的。”
葛怀民点头,叹息着:“是呀,我们要强大起来,还有许多路要走。我们就好像是一群住在井底的青蛙,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争强斗狠,争名夺利,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人家有电灯,我们还在用油灯;人家有电话,电报,我们还在用信鸽;人家有大炮有枪,我们还在用刀剑。我们如果不进步,连这个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了。”
章秋谷说道:“所以,国民要觉醒,要奋起自强!我们中华民族是聪慧的,是勤劳的,我们不比任何人差!”
辛修甫说道:“说得对!我们每人做一点,四万万同胞就会形成浩瀚的洪流,何愁国不兴,民不富!”
葛怀民看向章秋谷说道:“秋谷常和我们说要实业救国,国家富足了,强大了,就不会别人欺辱。我们现在做的,正是这样。”所以,他现在很有激情和干劲,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富强,不被辱!
辛修甫说道:“我现在开了这个书局,也看了一些翻译的书。其实,外国的女子是和男子一样在外面工作的。我觉得,将来我们中国,在这方面也会有所开化,女子不会完全拘在家中,也是要有她们自己的工作的。就像陈文仙那一群女子,她们虽说只是偶尔的到书局来,不能算是完全出来工作,但是终究是有了她们自己的工作,是能为社会做出贡献的。”
几个人纷纷附和。
陈海秋急吼吼地对王小屏说道:“回去赶紧让你夫人住手吧,别再给你女儿缠足了。等我有了女儿,我绝不会给她缠足。”
章秋谷说道:“女子缠足,不外是满足那些男人一种扭曲的需求,可是这样却是完全践踏了女子的尊严。我朝自从太祖皇帝入关以来,就一再禁止女子缠足,却是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坚决反对,让这个策令难以推行下去。不过在许多大族中,女子反而是不缠足的,只有那些中小资产阶层,反倒是固守着这个陋习。不过到了如今的这个时代,这种陋习终究还是会被打破的。”
辛修甫说道:“我觉得,不如我们几个就做个先锋,我们彼此约定,以后我们家的女子都不缠足,如何?”
陈海秋首先响应道:“我赞同,我的女儿绝不会让她缠足。”
葛怀民也道:“我也赞同。”
其余的人都纷纷点头,然后都看向王小屏。
王小屏有些无奈,说道:“你们干嘛都这么看我?我当然也是赞同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章秋谷便乘了去南京的轮船,回到南京。
如此这般的过了几个月。
这几个月,章秋谷因为接手了不少案子,有些案子需要他逐一核查,也就走访了许多地方,看到了许多官场腐败,民间疾苦,外强欺辱,国民抗争……。他的心,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他气愤,他不平,他挣扎……,最后,是深深的思考……
这一天,东方小松从京城解饷来到南京,先去看了章秋谷。
章秋谷见了方小松,心中大喜。良朋久别,知己重逢,自然有一番款曲。方小松住在了章秋谷的家里,两个人畅叙了好几天。
休息了几天,章秋谷在自家备酒给方小松接风。席间的陪客除了几个同乡候补官之外,有一个实缺南京府知府程梅谷程太守,现充法政学堂监督,是个进士出身,和章秋谷是极要好的朋友。水师提督黎绳甫黎军门,和一个姓杨的杨安之,也是个江南名士,书画俱精,是黎军门那里的文案。有两个姓江的,是同胞兄弟,一个叫江伯临,一个叫江仲吉,都是候补知府,也都是少年英俊,倜傥不群。还有一个姓陆的陆善卿,也是江苏人。只有一个姓戚的戚珍三,是个四川人。
当下大家寒暄了一阵,相让坐下。
黎军门讲起他自己平生的战绩来,如何如何的冲锋打仗,如何如何的运筹克敌。讲到紧要的时候,意气飞扬,须眉欲动。
大家都不觉叹羡一回,黎军门也谦逊几句。
一会儿酒菜排齐,大家入席。
章秋谷家的厨夫是江苏省赫赫有名的烹调名手,烹调出来的肴馔十分精致。
大家吃着,一个个都赞赏不已。
一会儿酒过三巡,食供五套,江仲吉便道:“闷酒无味,我们何不行酒令消遣一下?”
章秋谷道:“我素来不爱行什么酒令。你想好好的吃酒,何必非要这般的绞尽脑汁?还是拇战觉得爽快些。”
黎军门点头称是。大家拇战了一回。
江仲吉觉得无趣,非要要行令,章秋谷虽然没兴趣,不过他是主人,也不好扫了客人的兴致,便行了一回最近酒桌上流行的射覆,大家吃了几杯酒。
黎军门道:“我们如今把射覆的字分作上下两截,须要依着上下的次序,不准颠倒,这样玩起来还有些趣味。”
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
方小松便说一个“布”字、一个“沙”字。
杨安之想了一回,一眼看见江伯临面前有一盘彩蛋,心上便明白了,便射了一个底下的“达”字。
方小松点点头,大家一笑。
戚珍三和陆善卿听了,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便问道:“你们覆的覆,射的射,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好讲给我们听听?”
方小松道:“我是把一个‘蛋’字分作两截,一个‘疋’字,一个‘虫’字,上面的‘布’字是布疋,下面的‘虫’字是虫沙,他射的下面一个‘达’字,是虫达,汉高祖功臣中之一。”
说到这里,江仲吉便道:“我给一个射一个,看你射得着射不着。我的上下两个字,就是京戏《翠屏山》里的‘杀山’两个字。”
方小松细细想了一回,却想不出。
江仲吉道:“你吃一杯酒,我和你说了罢。”
方小松果然干了一杯。
江仲吉手指着案上一盘芥酱道:“上面是霜华杀草的‘杀草’两个字,下面是‘介山’两个字,是个‘芥’字。”
方小松听了,便忙忙斟了两杯酒,放在江仲吉面前道:“你先吃了我一杯酒,再罚了一杯酒,我再和你说。”
江仲吉哪里肯吃,嚷道:“难道我这个覆错了吗?你先讲出我的错处来,我再吃酒不迟。”
方小松道:“你这个‘杀草’两个字虽然可以用得,但是这个‘芥’字拆了开来,上面的草头是不成字的。我早已想到这个‘芥’字,因为不妥当,所以没有说出来。快快把这两杯酒给我吃下去!”
江仲吉起先还是不肯吃,辩解道:“这个草字头是‘草’字的古体。”
方小松道:“我们是在这里射覆,不是在这里考据古学。你抬出古体字来也不中用。”
江仲吉说不过他,只得一口气把两杯酒灌了下去。
第三个就轮着章秋谷。章秋谷却是低着头,好似在想什么心事一般。直到方小松叫他,方才抬起头来,随口说了一下,却被黎军门射着。接着,大家都轮了一次。
杨安之道:“这个令也没趣得很。”
章秋谷道:“你们要行有趣的酒令,我倒是带着一付酒筹。本来是一个朋友托我作的,后来这个人到关东去了。这付酒筹就一直留在我这里,行起来却很有些趣味。”
众人听了,都提起了兴趣,纷纷问是什么酒筹。
章秋谷道:“这付筹上都刻着《石头记》的人名,下面刻着四六评话,应贺应罚,也都注在上面。”
众人听了都大喜道:“你快去取来,我们行个新酒令玩玩。”
章秋谷听了,便叫下人去书房,把书架上的一付竹筹立刻取来。
下人去不多时,取来竹筹送上。
大家争着看时,只见一个大大的竹筒,装着满满的一筒竹筹,虽然是竹的,却雕得十分工致。
众人要去拔出筹来看时,章秋谷拦住道:“预先看过就没什么趣味了,我们慢慢的抽就是了。只是你们既要行这个令,却要推我做个令官,大家都听我的号令行事。”
众人道:“这个自然。”
章秋谷便把这个竹筒放在中间,口中便道:“我是令官,应该自令官左首的人行起。”
古人的酒桌文化远胜于现代,人家都是文化人,玩的都是风雅之事。这样的酒令,是不是比那些扯着脖子直叫“六六六”更有趣?想知道究竟是怎么玩的吗?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