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觉得真可怕啊。”隐律主说,“本来不过是想试试你的态度,却不料会引动王者们亲自下场。寂静王想要趁机劝诱同道,平等王则站在她的对侧。那些年轻人都被投以过多的关注了,仿佛他们早早就被选中要当未来的君王。”
他仰起头来,望着皇座上的男人:“而如果公孙策没有成功你会怎样做呢?亲自下场阻拦严契成道?毁灭大量人类强行回溯时光?还是继续坐在这里看着,只要‘人类方’的力量够强就好?”
重霄皇帝没有搭话,用那暗夜般的双瞳回望着隐律主。这个一手挑起灯会骚动的反贼此刻竟堂而皇之地站在皇宫大殿中,而他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此刻位于皇宫的不过是信息投影,即使是重霄皇帝也绝无可能以此伤及他的本体。
这尴尬的境遇就像皇帝自己的生活,空有绝世权威,空有最终境界,却数十年不曾踏出皇宫一步,像鬼魂般在陵墓般的太清宫里“统治”着他的国度,可悲得令人感到同情。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隐律主说,“10岁时伱是神京城里最顽劣的孩童,终日不读圣贤书酷爱话本,瞒着教书的夫子们去斗蛐蛐,13岁时你带着一帮跟班横行神京城,蒙起面扮做游侠儿的样子惩恶扬善;15岁时你偷偷逃出神京混入了军队,率精兵突袭叛军营地斩获大功,你和手下们在篝火前喝酒吃肉,人人都说你日后会当威震一方的大将军,而你说大将军还不够有本事,要当万人敌方能让天下太平再无刀兵……
然后18岁那年你得知了皇位的真相,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像个软弱的孩子。”
“都过去了。”重霄皇帝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都过去了。”隐律主点头,“短短27年后你已是帝国的雄主,你用自己过去最鄙夷痛恨的手段去守护这个千疮百孔的星球。你对你的儿子说出你父亲曾说的话,你让你的臣子承受过去无数人曾有的苦难。帝国就在一代代人的轮回中前进了两千年,用骨骸与鲜血烧出永世不灭的光。”
“我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可我现在真的很想亲口问你一句。值得吗?”他问,“你们一代代努力着要维持这个没有王的世界,可你们本身就是引起动荡与纷争的‘王’。你儿子的泪水就没给你带来什么感触吗?”
重霄皇帝仍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甚至不去问此人是谁。隐律主叹了口气,很憎恶地转过身去。
“我不理解灵央当年的想法,我在这1997年来已彻底看够了。无非都是杀少救多,无非都是保住当下……既然离大难临头也不过数年时光,索性我亲自上场。做一个永恒的皇帝,彻底杜绝悲伤。”
脚步声逐渐远去,隐律主走向大殿出口。他的心中存着一股子怨气,他想这个人已经没有救了,和历代皇帝一样连人类的感情都没有了。和机械是没法交流沟通的,你只能想办法去击溃它,去打倒它。
隐律主忽然停下了脚步,立在皇宫大门之前。他意识到自己的推测有一个疏漏,重霄皇帝不是没有感情的人。就在数十分钟前他还怒骂过自己的儿子,机械不会做出这等没有效率的行动。那为什么他此刻平静至此?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如此镇定?
“不对!”隐律主猛然回头,“你是——”
一点惨白的辉光在他的眼中放大,将他的视野完全遮蔽。一瞬之后,脚步声彻底自皇宫内消失。
皇帝仍然端坐于皇座上,太清宫内一片寂静。
·
“所以说,历史的分歧点,是严契是否领悟了逍遥囚?”秦芊柏问。
“恐怕在真正的十三年前,严契就已经创界了吧。”公孙策神色复杂,“所以在遇到这件事时——我不用推理都知道是隐律主埋的坑——他应该没现在那么冲动……”
“也很冲动。”秦芊柏摇头,“当时,被他吓了一跳。”
“别记恨他嘛,那时候他还年轻。”公孙策无奈地笑笑。他拿出兔子指针晃了晃,指向正方向的距离还剩下最后三分之一。
“是秦暝吧?”他问。
“嗯,就在第二天的晚上。”秦芊柏说,“阿策,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
“没有人死去,没有重要的事情被摧毁,仅仅是,秦暝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因此阿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公孙策与她对视了几秒,吐出一口浊气。
“有点消沉啊。”他挠了挠头,“好不容易穿越到过去,本来还想着能做些打倒大魔王之类的惊天动地的事情,结果发现自己的任务是帮助勇者自我封印,保证大魔头顺利入魔……说不出的别扭。”
“巡宙司的工作不就是这样吗?”秦芊柏歪头,“往好的方向想,忍耐一下就能回来了。那时无论来找麻烦的是什么人,都能放下心来全力以赴地干掉他。”
“真刀真枪干一场可比这种麻烦的工作舒服多了。”公孙策挥手,“早点睡觉。神京城在下雪。”
屏幕一闪,灰发青年的影像消失在彼端,秦芊柏移开目光。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都市中点缀着点点灯影。现在的神京城也被大雪笼罩,纵使身在温暖的屋中也隐约感到了冷意。
绮罗从屏幕里冒出头来:“艾兰迪娅和时雨零说在准备脱离术式了,到时候公孙策在那边一发信号我们就能把他拉回来。”
秦芊柏点头:“刘叔叔怎么说?”
“刘忠武先生说顺利就好……但我感觉他有点失望。”绮罗皱眉,“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有事情想让公孙策做却又不说,什么情报都没有的话公孙策也没办法啊。”
“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吧,有口难言。”
“你也快变成大人物啦。”绮罗戳戳秦芊柏的脸颊,“快洗白白早点睡哦!公孙策回来看到小娇妻在熬夜会伤心的。”
“三房太太都在熬夜也不差我一个啦。”秦芊柏说。
现代的神京城是凌晨一点,城中的大人物们无人入眠。时雨零是校核时空侵蚀的主力在加班,秦芊柏和绮罗都要负责城中的守卫,远在苍穹之都的艾兰迪娅本体则接手了全球的防卫工作,担当起指挥中枢。
她们没有告诉公孙策的是,实在界的状况正变得越来越糟。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全球范围内的巨龙警报已达到每日70起以上。单靠各国的常规部队无法应对如此密集的危机,官方的创界级战力不得不各自率战力规划辖区,否则愈加频繁的巨龙现象迟早有一日会大批次降临。
“我在零岛这边都待得不错的。”莫垣凯在通讯里说,“别担心其他地区,大家都知道现在帝国那边是重点来的,加油啊。”
他领着一帮超能力者去了零岛,护卫着这个没有创界法使的国度。莫垣凯说许多人都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氛围,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像是四年前的王国。
他们会再一次重蹈覆辙吗?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秦芊柏希望不会,因此她也一直在苦思冥想,他们需要阻止天灾,更要阻止人祸。
她从温暖的屋中走出,踏入银白色的秦家大院。女孩摘下发钗,化作万华长刀,碧色的刀光清润如水,在夜空中划出一个个圆满的刀弧。片片雪花穿过碧色,丝毫未损,仿佛人与刀均是回忆中的影子,如何高深曼妙也不会触及现实的夜色。
长刀舞毕,女子收刀而立。寂静的夜中响起一声极轻微的爆响,忽然间天地变作了雪白一片。每一片雪花都在同一时间被分作极薄的两片,骤然翻倍的雪花在空中翻腾着,像是狂放的白色海洋。
“怎么样?”秦芊柏歪头。
大院一角放着个老电视机,电视中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在喝酒。克莱因放下酒瓶竖起大拇指。
“不错,有进展,天资绝伦。棋定星罗让你改成了刀法,从‘现在’指向‘未来’的一斩,立意实战都挑不出差错。我可以给你打满分!”克莱因将大拇指调转向下,“可惜,赢不了。”
“满分也赢不了吗。”
“赢不了!”克莱因笑了两声,“要是秦暝只有纵横三世,那我不介意下重注在你身上。可秦暝还有非天净土,哪怕当成是1+1来算你也得想法子解决另一个1。那是你解决不了的,明白吗?你的叔叔比你见过的任何极限都要高啊。”
“唔……”秦芊柏仰起脑袋,望着空中的雪花,“靠意志力与意气突破极限的话……”
“很好,你提到了执念,我最欣赏有执念的青春!”克莱因说,“但想清楚,小丫头。你想逼自己再一次突破极限就需要比流星城时更强的执念。单单想赢不够,要有杀心!有杀意!就像你亲爱的小男孩那样,哪怕自己被无数次烧成灰烬也要将对方拖入地狱,唯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才能让你超越修罗。”
老男人耸动着肩膀:“你有吗?”
“没有。”秦芊柏说,“他毕竟是我叔叔,怎样也生不起杀心啊。”
“那么你也终于撞到自己的极限上了。”冠军笑得幸灾乐祸,“作为年长者给你个建议,既然打不过就动动你聪明的小脑袋想想别的法子吧。”
“这世界上有打不过也能赢的办法吗?”
“我怎么知道?老子向来是打得过才能赢的!”
老电视被对面主动关闭了,合众冠军走得很潇洒。这不负责任的家伙就算说了一堆废话也能摆出人生导师的气场,怪不得能在总统位置上坐得稳当。
秦芊柏持刀立在雪中,她想到了最常用的笨办法,却没想到很好的点子,索性放空大脑,望着雪中的神京城。
恍惚间她想起了十三年前的早上,秦暝在院中独自站着,片片雪花落在他的青衣上。他一个人站在纯白的世界中,看上去很冷也很孤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