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轩昨晚一夜未眠,却没有困意。
因为没困意,他今天起了个早,准备回老宅看望爷爷,爷爷退休在家也不闲着,经常和一帮退休的同龄人去钩鱼,回去晚上,怕他出门。
他今天准备自己开车回家。
厂里有好几辆小车,办公区平时经常使用的两辆小车一般都停在办公区的门洞外西边,以备随时用。不经常使用的那几辆车平时都在西门东北的空场上停着,也就是保卫科办公区的前边。
贾玉轩在商业局的时候就学会开车了,今天一上班他就让丁主任去司机科主管那儿要了一部小车的钥匙,因为几部小车的钥匙一直都由这个司机主管在保管。
司机主管性吕,五十来岁,平时厂里人都喊他吕科长。他的办公室就在门洞外的西边,也就是办公区的前排房。
其实呢,贾玉轩让丁主任去向吕科长要车钥匙时,他自己的司机已经到了,他完全可以从司机那儿拿到钥匙。但是,他如果从司机那儿拿到钥匙,等于他和司机共用一把车钥匙,他自己想用车的时候,实在有些不便。
自从经历了凤鸣生病,他就想着自己保管一把车钥匙,凤鸣生病时如果他有车钥匙,当时就不用让丁主任去找司机主管派车喊司机了,也不用等凤鸣的哥哥,他自己就能直接开车送凤鸣去医院。
贾玉轩的意思,是让丁主任将他平时乘坐的那辆车的备用钥匙给要过来,但丁主任拿回来的却是停放在西门东北边的车钥匙。
丁主任将车钥匙给贾玉轩的时候,还气得不行:“他说找不到那把备用的,哼哦,谁信?你是主管车钥匙的,竟然说找不到那把备用的,这不就是失职吗。”
“有车开就行。”贾玉轩接了车钥匙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是老赦的亲家,他闺女嫁的是老赦的三儿子。”丁主任说。
“哦。”贾玉轩点头。
贾玉轩沉思了一下,说:“叫扬辉过来。”
杨辉就是经常给贾玉轩开车的司机。
丁主任喊来了杨辉,贾玉轩向他要了平时专坐的那辆车的车钥匙。
贾玉轩给丁主任说他上午有事要办,下午才能回厂,然后就出了办公区,丁主任在他身后带上门,也紧随在他身后,一起出去了。
二人一出办公区,正碰上司机主管吕科长。
“这就是吕科长。”丁主任小声说。
贾玉轩一听,赶紧向吕科长微笑点头,算是主动给他打招呼。不是因为他这个年轻的厂长忌讳老赦的亲家,而是出于尊重吧,吕科长毕竟是长者。
吕科长是个大背头,但他头顶的前半部份沙漠化了,发际线在头顶上后移了半个圆,发型就跟农村扬米的簸箕似的。一些大领导一般都是这种发型,所以,他的外型很像一个大领导,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更神似大领导了。
贾玉轩向吕科长微笑点头,吕科长也大领导似的点头回应了一下,弄是就像他是贾玉轩的大领导似的。
这棉厂在工种上共分为三大区域,车间,前场,和办公区。
办公区虽说是棉厂的首脑区,但大部份工种和区域都属于车间和前场。仓库和电工也属于车间,电工虽说是为全厂服务的,但他主要服务于车间生产。
有几个工种的工作地虽说不在办公区,但却属于办公区直辖。比如说保卫科,司机科,还有伙房。保卫科直接隶属于棉厂一把手。有什么事情,陈科长都是直接向贾玉轩汇报。
司机科和伙房,按理说是隶属于办公室主任管理,但由于司机科的特殊性,司机科的科长都是由厂一把手任命的。有什么事情,司机科的科长也是直接向厂一把手汇报工作。
可是,贾玉轩上任以来,连伙房的刘会计都去贾玉轩的办公室坐过了,名义上是说事情,谈工作,实际上是对领导的一种尊重。而吕科长别说去向贾玉轩汇报工作了,连个面都没照过,现在撞上了,走碰面了,还是贾玉轩主动向他打招呼。
主动向吕科长打招呼并没有让贾玉轩觉得不舒服,但他却意识到,这个棉厂的实惠岗位,都由老赦家的亲戚把持着。比如说仓库主管,司机科长。坐在这些位置上的人,既不需要技术含量,又轻松省事,至于说有多实惠,只有坐在那些位置上的人最清楚。
贾玉轩意识到了这些,越发觉得老赦家在棉厂的权脉真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我去那边找个人。”丁主任说罢,去了前场的办公室,就是东门门卫室南边的三间通房。
贾玉轩开车离开了外场。
棉厂的占地面积是东西长,南北宽。有一条贯穿整个厂的大宽路,从西门一直通向前场,正对着东门北边的结算室。
办公区在东北角,从东北角的办公区到西北角的保卫科,大概有好几里地的路程。
贾玉轩开车穿过内外场的分界墙,顺着那条贯穿整个厂的东西宽阔水泥路去向西门
他出厂前,因有事找陈科长,将车停在保卫科前面的空旷处,便去了趟保卫科。
保卫科在西门的北边偏东,也就是在棉厂的西北角。
陈科长还没起床,听到贾玉轩叫门,赤脚开了门,又坐回床上。贾玉轩直接来到床前,坐在床沿上,对正在穿衣服的陈科长说:
“没睡够吧,我说下我的建议,你还接着睡。”
陈科长一听,就势倚着床头,摸出了烟,点燃后开始吸起来。
贾玉轩不抽烟,也不想闻烟气。吸烟是陈科长的自由,又是在他自己的房间吸,贾玉轩虽说闻着难受,也不好说什么,便起身来到门口站定,说道:“我的建议是,票据事件的两个当事人,先不要送派出所,那样会被判刑,还是我们内部处理吧。”
“咋处理?昨晚那俩货死活不承认,嘴强牙硬,理直气壮,跟我有仇似的,说话的态度,就好像是我做了。当我拿出王守礼的证明,说王守礼家从来不种棉花时,那俩货才大憋气,一下子怂包了。”陈科长一边说,一边很贪婪的吸着烟。
“通知二人的家里,来交罚金。”贾玉轩说。
贾玉轩说罢,赶紧将门拉开了一尺宽的缝,他实在受不了陈科长屋里的烟味——还不只是烟味,还有一种比烟味更难闻的异味。可他刚拉开门,早上的寒气便很强势的涌了进来,他担心陈科长受不了,只好又将门给关严实。
陈科长嫌处罚的太轻:“那太便宜俩东西了,要是赦厂长,直接扔派出所了,最好判个三年五载的,看俩东西还老实不。”
“两个人都太年轻,说不定还有妻儿,再就是,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佛面?啥意思?”
“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这厂里的职工,除了那几十个地皮工,即便是从村里来的,却没有一个是凭着老百姓的身份进来的,都是凭关系。他谁没关系都进不了这个厂。”
“那又咋,这俩东西绝不是初犯,都是几年的老职工,以往不定弄过多少回呢。”
“所以让交罚金,每个人不能低于一万。”
“万一不交呢?”因为一万不是个小数目,陈科长有些担心。
“不交再考虑送派出所。”
陈科长不说话了,突然兴奋起来,他掐灭了还有半寸长的烟头,又从被子里扯出了裤子,开始穿裤起床。
贾玉轩又说:“他们家里肯定会选择交罚金的。如果移交到派出所,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嗯。”已经穿上裤子的陈科长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今天就通知他们家里人。”贾玉轩说罢,拉开门出去了,并随手将门给带严实。他本来想多聊会,可他实在受不了陈科长屋里的气味。
贾玉轩刚出陈科长的屋门,又立即折了回去。
“陈科长,咱厂有个奇怪的现像,不知你发现了没有。”贾玉轩问陈科长。
陈科长正在洗脸,擦了一脸的肥皂沫,见贾玉轩折回来,赶紧三两下将脸上的肥皂沫洗了,扯起毛巾擦他那胡子拉碴的脸。
“什么现像?”陈科长擦着脸问。
“你发现没有,这个季节,有的女职工从厂里往家带被子。”贾玉轩说。
“带被子怎么了?”陈科长一脸的懵懂。
“这不符合常理。”贾玉轩说,“我可是不止发现一次。”
“带自己的被子回家,那不很正常吗。”陈科长不解的说。
“问题是,现在一天比一天冷,职工应该从家往厂里带被子,这才正常。天越来越冷,职工却往家带被子,你不觉得这现像很怪吗?”贾玉轩提醒说。
“也是。”经贾玉轩一提醒,陈科长才觉得奇怪,“这确实不合常理。”
“大冬天的往家带被子,你也觉得不合常理了吧。”贾玉轩说。
“莫不是……”陈科长的眼睛一下了瞪圆了。他激动的脸都变形了。就像猎人突然发现了猎物一样。
“莫声张。”贾玉轩摇头说,“只是猜测。”
“我现在就去门岗上安置,大冷的天里,再有职工往家带被子,立即扣下来检查。”陈科长按捺不住激动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