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轩安置了陈科长,开车出厂,直接回了老宅。
贾玉轩家是县城的老户,在西关有一处老宅。贾玉轩的爸爸是县社副主任,妈妈是县社财务科的副科长,因为单位离老宅有二里多,风雨天上班不方便,出于特别照顾,他们家在单位也分了两间住房。贾玉轩姐弟四个,他上面有个姐姐,在县委办公室上班,已经结婚,下面一弟一妹,弟弟在市里上大专,妹妹在县一中读书。
贾玉轩上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在城关供销社批发部上班,妈妈是城关供销社的营业员。爷爷奶奶都在县机械厂为领导,后来调到县社为人事主任。
爸爸上班的批发部就在城关供销社院门外,当时,他和姐姐一放学就跑到爸爸上班的地方,写完作业,开始和供销社家属院的孩子们玩耍。莹莹的妈妈是粮店副主任,粮店与供销社相邻,莹莹也经常跑到供销社和他们一起玩,有时候,他们也会跑到粮店去寻莹莹玩。
初中时,爷爷将爸爸调到县社业务科,他升高中前,爷爷退休,极力推荐下属赦魁梧接任自己的人事主任一职,并推荐成功,那赦魁梧就是县棉厂退休的赦厂长。
爷爷退休那一年,爸爸升为县社业科务副主任,将妈妈也调到县社财务科,单位给他家分了两间住房,爸妈住一间,姐姐妹妹住一间,厨房设在走廊。他和弟弟在老宅跟爷爷奶奶住。每到礼拜天,他和弟弟会跑到县社大院和爸妈团聚,有时候,爸妈也会带姐姐妹妹回老宅聚餐。
他上大学的第二年,奶奶去世。
大前年,妈妈升为财务科副科长。
父母职位的升迁,虽说有爷爷照应,但父母都有很强的工作能力,都是从最基层慢慢升上来的。
从弟弟出生起,贾玉轩晚上都跟爷爷睡,一直睡到上高中住校。所以,在家人中,贾玉轩与爷爷最有感情,有什么事情,也爱与爷爷沟通。
本来嘛,昨天棉厂里过磅员压称一事,就已经让他心里很窝火了,可昨晚上又从陈科长嘴里听说了凤鸣已经定亲,更让他一夜无眠。
此刻,他开车回家,将车停在胡同口,如忧郁的王子,满面的心事。
院门从里面反栓着,他拍了拍门,只喊了一声“爷爷”,便立即听到院里的脚步声小跑而来,院门打开,爷爷一手持扫帚,笑眯眯的嗔怪:“昨晚上聚餐,你妈打电话都不回来。”
“厂里事多。”贾玉轩说着,走进院子。
厨房门敞开,煤伙上放着铝锅,正冒着蒸气。
贾玉轩站在厨房门口,正忧郁要不要进厨房。
“上堂屋等着,昨晚聚餐剩下一堆菜,你不着咋弄。”爷爷一边扫地,一边支使他。
贾玉轩也没心情弄饭,爷爷一说,他便言听计从,拉开堂屋的风门,坐沙发上等着。
堂屋有取暖煤火,和棉厂的一样,煤火上有取暖铁筒,铁筒在堂屋绕一下,又通向门上的洞里,绕到了屋外。
因为是现成的剩菜,只需加热,所以,爷爷很快便开始往堂屋端菜了。贾玉轩赶紧起身,脱下褂子,推开凤门帮忙接应。
菜汤馍上齐,贾玉轩去厨房净了手,回堂屋坐餐桌前开始用餐,一脸的心事,也不说话。
“玉栋回来了。”爷爷说。
玉栋是贾玉轩的弟弟,在市里上大专。
“玉荷也带天萁回来了。”爷爷又说。
玉荷是贾玉轩的姐姐,天棋是姐姐的儿子,快三岁了。
“一家人聚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就差你小子。”爷爷埋怨。
“妈妈打电话,我给她说了不能回来。”贾玉轩解释。
“这个菜。”爷爷用筷子指了指贾玉轩面前的一盘诱人的酥肉,“不是剩的,是我特意让给你留的。”
“谢谢爷爷。”贾玉轩那满是心事的脸上,绽露出两抹忧郁的笑意。
“你要想见玉栋,下午四点之前去吧,他从那直接回学校。”爷爷说着,将一块鱼夹到贾玉轩面前。
爷孙俩一起用餐,都是爷爷说,贾玉轩应。饭后,撤了饭菜,爷爷坐到贾玉轩对面,望着一脸心事的孙子,很心疼的问道:“怎么样?掌管几百人的厂,吃力了?”
贾玉轩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满脸心事的沉默。
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昨天棉厂里发生的过磅员压称,还有棉农卖棉花带着大杆称叫称的事情,是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告诉了爷爷。
“爷爷。”贾玉轩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爷爷之后,还气愤的说,“赦厂长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都说他铁面无私,什么打江山的建厂元老,咱县的有功之臣。可这么多年来,他竟允许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表面上却装做不知道,年底的分红,他照拿不误,还数他拿的最多。”
爷爷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贾玉轩说:“梁启超说过,誉满天下者,未必不为乡愿。用在他赦厂长身上,可真是贴切。什么老古板,什么铁面无私,什么打江山的建厂元老。这些金光闪闪的赞誉背后,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的伪装……”
贾玉轩又说:“那些过磅员,大部份都是合同工,一头沉,家里有地,他们暗草作的时候,良心何在?就不心痛吗?”
贾玉轩又说:“哼,看起来,在古代,一个王国灭亡了,不仅仅是王者腐烂了,而是从上到下,从王者到贫民,都统统的烂透了。”
在爷爷面前,贾玉轩一下子变成了诉说委屈的孩子,可以毫无顾及的说话了。但在棉厂里,他却是几百名职工的棉厂之王。
爷爷还是不说话,在若有所思。
“那些过磅员,和过去的恶吏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卖碳翁里的恶吏翻版。”贾玉轩越说越气愤,并激动的站起身,在爷爷面前来回走动起来。
“轩儿。”爷爷结束了若有所思,张口说话了,“你瞧你现在这冲动样儿,像个几百名职工的一家之主吗?啊?爷爷以前是怎么给你说的。这么冲动,能在官场上走得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