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的时候,贾玉轩在窗外喊凤鸣去伙房吃早饭。
凤鸣平时很少吃早饭,但贾玉轩一喊她去吃早饭,她心花怒放,立即就起床了,稍微洗漱了一下,跟着贾玉轩去了伙房。
贾玉轩是用自行车带着凤鸣去伙房的,因为伙房太远,早上的时间有限,为了节省时间,他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凤鸣,迎着飘雪奔向伙房。
这是他遇到凤鸣之后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骑自行车带着凤鸣自由的飞奔。现在收购季节,没时间出去飞奔,在厂里飞奔一下也行。反正厂里也空旷的很,办公区离伙房有几里地的路程。
于凤鸣来说,这简直是妙不可言。她坐在贾玉轩的后座上,感觉身心像腾云驾雾一样飘扬。像做梦,落在脸的雪花都是滚烫滚烫的。整个世界就像下火一样炽热。
最近,她的世界里是大起大落,好事突然变成坏事,坏事突然变成好事。冷战去结算室散糠果,在棉厂逢人就散糖果,口口声声都炫耀他是自己的未婚夫。这样的坏事,如同地狱,却突然变成了好事。因为不是他冷战来棉厂炫耀,恐怕贾玉轩还不会这么快向自己表白呢。
二人在全厂的瞩目之下,很高调的秀了一番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在伙房吃过早饭,二人回到办公区的时候,陈科长正焦急的在贾玉轩的办公室门外等候,一看到贾玉轩,就奔了上来。
“我说呢,门开着就不会走远。”陈科长是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他奔到贾玉轩跟前,然后又跟在贾玉轩身后,来到贾玉轩的办公室。
“抓到了。”一进办公室陈科长就急切的说。
“抓到了什么?”贾玉轩很懵懂。
“往家带被子的人。”
“我只是让你安置门岗上检查一下,谁让你抓人了?”贾玉轩苦笑着将快餐杯放到茶几上,坐在单人沙发上,又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说,“坐吧。”
他有点嫌陈科长太冒失。上次抓前场那两个虚开假发票的职工,也不提前向他打个招呼。幸亏票据上写的那个人的家里根本不种棉花,否则,双方如果串通,他和陈科长会输得很惨。
“没时间坐。”陈科长很着急的说,“检查了,里面可不是被套,全是皮棉,特级皮棉。这偷皮棉的家贼能不抓吗?”
“哦?还真是皮棉?”贾玉轩来了兴致,“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抓到的,我想趁机来个突击大检查。”
“说说看,怎么个突击大检查。”
“地毯式轰炸,把所有女宿舍的床铺都检查一遍。肯定不只她一个人这样弄。”
“那样不妥吧。”贾玉轩皱起了眉额。
“怎么不妥了?”
“如果涉及的人太多,人心惶惶,会影响棉厂稳定的。”
贾玉轩又说:“抓到一个,处罚一下,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以后就没人敢冒这个险了。没必要那深挖狠刨的。你地毯式轰炸,即便查出她们宿舍有皮棉,毕竟还没出棉厂,没有出棉厂,就还是我们厂的皮棉。不像你抓的这个,已经装进被子里要带回家,已经被坐实了。”
“那怎么处罚她?”陈科长有些小失落。他脸上的神采奕奕也消散了,也不再红光满面了。
怎么处罚呢?
贾玉轩认为,如果是季节工,直接开除。如果是合国工或正式工,把年终奖给她扣了,再全厂通报。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敢这样做了。
但他这样认为了,却不会直接向陈科长下达这样的决定。
“他是赦厂长的人?还是唐厂长的人?”贾玉轩问。
“肯定是唐厂长的人,前场上长白班,有那个心他没有那个机会,也只有车间上中班的时候才有机会抱皮棉。”陈科长说。
“那好,我回头给唐厂长沟通一下,让唐厂长给个处理意见。”贾玉轩说。
“那人现在放不放?还在保卫科的禁闭室关着呢。”陈科长为难的说。
“先不放吧。中午之前我让唐厂长给出个处理意见。”
陈科长走了,贾玉轩让人把唐厂长找来,向他宣布了车间女工将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的事情。然后他让唐厂长给个处理意见。
“还是贾厂长拍板吧。”唐厂长说。
唐厂长不便表态是因为前段时间,为了车间孙师傅儿子的合同指标,他唐厂长和贾玉轩达成了一笔神秘的交易,那就是让他唐厂长演一出突发急病的苦情戏,再由贾玉轩和丁主任表演送他去医院的紧急戏给全厂职工看,然后,在医院里给他拿了一些营养药回家养病几天。
就这一出天知地知,只有贾玉轩、丁主任和他唐厂长三人知的精彩好戏,把全厂职工扯皮棉如厕的事给彻底消灭了。现在,职工如厕大便,你就是拿着皮棉求他也没人敢用了。
唐厂长在家养病的六七天里,贾玉轩还开车和丁主任去看过望过他。七天之后,贾玉轩又开车带丁主任去家接唐厂长回厂上班。
唐厂长回到厂里,急着如厕的时候,突然忘了他演过的苦情戏了,又习贯性的扯皮棉。当时,被车间孙师傅的儿子看到,上去就抱住了唐厂长,二话不说,将他手中的皮棉夺过来,又连三赶四的拔了些垫硬件的青石缝中的枯草塞给了唐厂长。当时唐厂长是哭笑不得。也如梦初醒,他可是个曾经如厕大便用皮棉擦屁股差点丢了性命的人,全厂职工都因为他差点丢了性命而再没人敢如厕扯皮棉了,他这个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不长记性,如厕还敢扯皮棉呢。
他在家养病的这六七天,也一直在想贾玉轩这个人,以前太轻看他了。禁止职工用皮棉擦屁股这件事,他以前和老赦厂长可没少谈论,每次谈论的结果都是,不可能禁得住,神仙下凡也禁不住。都说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职工去如厕大便执意要用皮棉,没必要非等如厕大便时再去扯皮棉,而是平时顺手扯一块塞兜里,用的时候顺手掏出来用就是了。
所以说,赦厂长在的时候,压根就不多浪费那口气去禁止职工如厕扯皮棉这件事。因为他明知道禁不了,就不多费那口气。
可年轻好看的贾厂长,于不动声色之中,便彻底给禁止了。现在棉厂的职工是谈皮棉擦屁股就变色。
他唐厂长是由衷的佩服年轻好看的贾玉轩,但同时也觉得贾玉轩一言一行都是套路。
现在贾玉轩叫他来,让他给那个将皮棉装进被子里带回家的女职工的处理意见,他哪敢给处理意见,因为他猜想贾玉轩早有了处理意见,征询他唐文俊的处理意见,只不过犯事者是他车间的人,不便隔过他车间厂长直接去处理,便走一下征询的形式罢了。
所以,贾玉轩让他发表处理意见,他便一口推给了贾玉轩,让贾玉轩来拍板。
“你车间的人,我给处理意见不合适吧。”贾玉轩笑着说。
贾玉轩又笑着说:“你车间的人,你这个车间厂长总得表一下态吧。”
“她是合同制工人,为这事开除了不合适吧。”唐厂长说。
“当然不合适。既然被门岗上都查住了,就这么算了,那门岗那边也说不过去,总得有个交待,你说是不是。”贾玉轩循循诱导着唐厂长说自己的处理意见。
“还是适当的处罚一下吧。”唐厂长说。
“好,可以。”贾玉轩立即拍板同意。
贾玉轩又说,“怎么个处罚法呢?如果让她交罚金,等于让她从兜里往外掏钱,估计不会掏。如果扣工资,这辛苦工作一个月,工资扣了,一个月的开销没着落,也不好,还是扣年终奖吧。”
贾玉轩又说:“陈科长那边还等着放人呢,你车间的人,快去保卫科宣布你的处罚决定,让陈科长赶紧放人。”
唐厂长又有些懵,隐隐感觉又入了贾玉轩的套。他只是说适当的处罚一下,可没有说扣掉年终奖。再就是,他可不敢去向那女职工宣布处罚决定。
“我可没那个胆向她宣布处罚决定。”唐厂长难为情的说。
“你的意思是说由我去宣布?”贾玉轩笑着说。
“贾厂长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唐厂长赶紧解释,“你不知道贾厂长,她是皮店村的地皮工,上次在二磅上撒泼骂人的就是她妈。谁向她宣布处罚决定估计她家里人会找谁闹去。”
“那怎么办?”
唐厂长挠起了头,同时还呲牙咧嘴的吸哈着。这大概是他动脑子的表现形式吧。
贾玉轩不由得笑了。
每个人开动脑子思索问题都有不同的肢体表现形式。比如说丁主任,动脑子思索是咬嘴唇。眼前的唐厂长是挠头呲牙咧嘴。贾玉轩也知道他自己动脑子思索是用手揉搓下巴。
唐厂长挠了一会头,终于挠出了好办法,便笑着说:“我认为吧贾厂长,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在会议室召开个一个核心领导的小会,然后把她带到小会议室,当着所有核心领导的面,让丁主任来宣布这个处罚决定。这样,她家里人寻过来闹,也不会针对某一个人闹了。”
“好办法。”贾玉轩向唐厂长伸出拇指称赞。
就这样,按唐厂长挠头挠出来的好办法,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在办公区二楼的小会议室召开了一个核心领导小会。因为陈厂长不在厂里,这个核心领导小会一共五个人,贾玉轩,赦厂长,唐厂长,丁主任,和陈科长。
陈科长将那个往家带皮棉的女职工带到小会议室,由丁主任向她宣布厂里的处罚决定。
这个女职工名叫皮影,大概有二十一二岁,人长得还算秀气,脸上没有任何惧色,站在核心领导班子成员面前,还有些娇羞,还有些小荣幸似的。只是,当她一听要扣掉她的年终奖,很是接受不了,开始失去理智。
“往家带皮棉的多了去了,只是没被抓住,为什么只处罚我一个人?”她脸上的小娇羞和小荣幸一下子不见了,继尔代替的是河东狮吼。
面对她的河东狮吼,贾玉轩本来想说,别的人也许只是把皮棉抱进宿舍,床铺得再厚,毕竟皮棉也没出棉厂的大门,那就还是棉厂的皮棉,就不能坐实她们往家带皮棉,而你却是把厂里的皮棉装进被子里带回家,是彻底被坐实了,才处罚你的。
可还没等贾玉轩开口呢,赦厂长提前开口了。
“你现在可以检举揭发她们,将功赎罪。”赦厂长说。
贾玉轩一听,要坏事。这样一来,事情会被无限的闹大。他正要阻止,那女职工开始检举揭发了。
“以前住我们宿舍的林凤鸣,也就是现在结算室的林青山的女儿。她以前在车间是长年上中班,经常往家带皮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