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会计说罢,端起旁边的水杯又轻喝了一口。
“哦?”贾玉轩那俊威的五官上果然荡漾出难以置信的欣喜。
翁会计在贾玉轩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欣喜,这才站起了身,嘴里说着“我过去了”,然后向门口走去。
震盘归珠是长期拨弄算盘的老会计们的一种习惯技巧。
算盘上的两畦珠子都是能上下活动的,稍微一动算盘,算盘珠就会移动位置,散乱一盘。需要拨打计算时,就必须将算盘珠归位。可如果一串珠子一串珠子的归位,很是费时,也显得笨拙。所以,多年拨弄算盘的人,为了尽快使散乱的珠子快速归位,便会抓起算盘的框梁,很快速的一拉一推,算盘的下畦珠子便会整整齐齐的排列归位到下框,但上畦珠子也同样归位到梁上。紧接着在算盘上这么一划拉,前后三妙不到,算盘上的上畦珠子便齐刷刷的归位到上框。
贾玉轩从小就见过母亲使用这种震盘归珠的技巧。惊奇的不得了,没事的时候他也练,虽说不熟悉,但一拉一推,再一划拉,虽说珠子不能全部都整整齐齐的归位,但也归的差不多,有那么一两串珠子没有归到位,随便用手扶到位上就是,也很省时。
震盘归珠这种技巧,是长年和算盘打交道的老会计的一种习惯,那一拉一推再一划拉,有的人一秒多的时间就能完成,显得专业精练。没想到凤鸣现在就会了。这大概也少不了翁会计的指点和教诲。
“辛苦翁主任了。”贾玉轩欣慰的说。起身在翁会计身后送他到门口,并伸手替他掀开了棉帘。
这句“辛苦翁主任了”,是贾玉轩对翁会计的感谢和嘉奖。这等于他肯定了凤鸣这么快就会甩盘归珠的技巧都是他翁会计的功劳。
所以,翁会计听了“辛苦翁主任了”这句话,很受用,他脸上的笑容是褶皱横叠。当他正要抬脚跨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我本想让凤鸣跟赵会计学双手拔算盘,她不乐意,你得闲了劝劝凤鸣。技不压身,多学一样本事总归是好事。”
贾玉轩觉得双手拨算盘并不实用,便说:“随她的意,不学就不学。”
翁会计走了,门外等候的人,只有吕科长一个人。
贾玉轩替翁会计掀开的门帘,一直没有放下,翁会计出门去了,他赶紧歉意的朝门外的吕科长微微一笑,作了个请进的手势:“吕科长久等了,快进来吧。”
吕科长那张很像大领导的脸,便僵硬的朝贾玉轩咧了咧,算是回应贾玉轩对他的尊敬。
“坐。”贾玉轩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然后给吕科长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吕科长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票据,都是粘贴好的。
“最近几个月的修车费。”吕科长将票据放在贾主轩的办公桌上说。
贾玉轩刚才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吕科长手里的票据了。当时,他站在刘会计和孙书记的身后,手里拿着厚厚的票据,很显摆。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票据,而是一种至高无尚的权柄。
贾玉轩本来想坐下来和吕科长聊一聊工作上的事情,见他一进来,就直接递票据,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便只好坐在办公桌里看他的票据。厚厚的一打票据,粘贴的很规整,足足有好几万的修车费。
这数额巨大的修车费,才是几个月的修车费,那一年下来的修车费呢,估计都够买两辆新面包车了。
贾玉轩看着厚厚一打修车票据,难以置信的都有些激动了。上次赦副厂长签的票据就够让他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吕科长的票据更离谱,都有些天方夜谭了。
“吕科长,这是几辆车的修车费?”贾玉轩压抑着激动,微笑着问。
吕科长一怔,他没想到贾玉轩不直接签字,而会这样问。
“所有车的修车费。”吕科长不紧不慢的说。因为只有这样说,才合乎情理。棉厂里大大小小有七辆车,七辆车几个月的修车费四万左右,已经高得惊人了,吕科长如果不说是所有车的修车费,而是说是两三辆车的修车费,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咱棉厂一共几辆车?”贾玉轩合上票据,望着吕科长,明知故问。
“七辆。”吕科长如实说。
“哦。”贾玉轩点点头,说,“我经常用的那辆小车,从我进厂,也没听进辉说大修过呀。”
杨进辉是棉厂的小车司机,从贾玉轩进厂,都由他为贾玉轩开车。
贾玉轩又说:“结算室和保卫科共用的那辆面包车,从我来厂,也没听说大修过呀。”
其实,那辆面包车修没修,贾玉轩也不清楚,他只是这样说,看吕科长啥反应。
“那辆依维柯,听说之前出过车祸,停在西门那边再没人敢开;还有那辆金笔车,”贾玉轩又说,“从我来厂,也就办公区的人集体出去学习用过几次,前场用过两次,平时就停在西门那边,也没听说大修过呀。还有那辆大卡车,也就仓库进货的时候用,平时也停在西门那边,也没听说大修过。厂里调拔硬件,大都由外贸派车队过来,不是咱棉厂的车,也不用咱厂负责修车。至于说另外那三辆车,其中有一辆,您给了我一把钥匙,吕科长自己留了一把,我也就用过一次,一直都是吕科长在用。至说另两辆,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西门那闲着,车身上灰尘大厚,这一直闲置的车,也不用修吧。”
贾玉轩说这些话时,一直都是轻风细雨,面带微笑,像拉家常一样。
吕科长本来就一副大领导的派头,扳着个脸,贾玉轩越说,他的脸是越难看。还是很不屑的难看。
“贾厂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修不修车,让票据来说话,难道说票据还能有假。”吕科长很不淡定的说。
“票据一点也不假。”贾玉轩说,“主要是不规范。”
“不规范?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走票的,贾厂长教教我,怎样才算规范?”吕科长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打厚厚的票据很离谱。
“我大略看了看这些票据,有百分之五十都是来自咱县汽修二厂,有一部份来自汽修一厂,还有一小部份来自另外两处个人修车行。这些票据,只有对方出的发票,而没有对方出示的原始凭证,就是现金收到条,现在收到条上还必须有对方按的手印。三年前,咱县社财务科就要求供销系统所有财务票据规范化了,那就是,在对方出示的正规发票的后面,必须附有对方出示的原始凭证收到条,二者缺一不可。再就是,这票据上只写着‘修车费’三个字,却没有写清楚修的什么部位,更换的什么零件,这会让人产生怀疑的。以后的修车票据上必须写清,修的什么部位,更换的什么零件。否则,恐怕会让吕科长很失望的。”
吕科长当然知道这个,可他是老赦的亲家,老赦原是这棉厂的建厂元老一把手。老赦在的时候,棉厂财务王主管也没有要求他票据规范,这老赦才退几天,就人走茶凉了,一个新来的年轻人,创建棉厂时没出过一把力,在别人打下的江山上坐享其成,还这么不听话,不懂事,他吕科长第一次找他签票,他竟不知天高地厚,要求他票据规范化。
“贾厂长这么年轻,家里的长辈应该都健在吧。”吕科长咧着僵硬的嘴,说道。
贾玉轩仅从吕科长的神情上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恶毒用意。
吕科长这句话,无论对方如何回答,吕科长接下来的话都会很恶毒。
如果对方回答说,家里长辈皆健在,吕科长便会说,既然长辈皆健在,为何教育出这样不懂规距的晚辈。
如果对方回答说,家里长辈皆不在了,吕科长便会说,怪不得这么不懂规距呢,原来家里无人教你规距。
贾玉轩已经与赦副厂长赦超杰结怨了,不想再和吕科长闹得太僵。
既然知道吕科长这句话问的不是啥好话,于是,他望着吕科长,微微一笑,答非所问。
“吕科长,念在你是赦家亲戚的份上,咱下不为例。”贾玉轩说罢,将票据轻轻向外一推,又微笑说,“麻烦吕科长去财务室把票据金额给摞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