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科长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了,神情里流露着难掩的喜色,起身拿过票据出去了,二十多分钟之后又折了回来,将摞好金额的票据放到贾玉轩面前的办公桌上。
贾玉轩从吕科长出去再到他进来,一直坐那里没动,他心知肚明,吕科长那几万块钱的票据,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虚开的,他完全可以要求他去完善票据,把原始凭证的现金收到条给全部完善了,但如果那样做,好像只针对他老赦家似的。
其实,贾玉轩最不想去针对某个人,特别是不想针对他老赦家。只是这棉厂里的实惠位置,都由老赦家的人给占着,而这些实惠位置,油水很大,如果任由人中饱私囊,那对全厂职工来说也太不公平了。特别是车间的职工,他们顶着满身的棉絮,大冬天的三班倒,还有一定的危险,也只是拿着正常工资,而你吕科长,隔几个月来一次虚开票据,就比职工辛苦工作十年的工资还多,这天理不容的事情,在棉厂却一直存在。
赦魁梧可是有名的老古板,有名的干板直耿,难道说他就是这样老古板的吗?
吕科长的独生子娶了赦厂长唯一的宝贝女儿。那吕科长虚开发票的钱最终还是留给独生子,也就是赦厂长的女儿和女婿。
所以,从吕科长出去到他再进来,贾玉轩一直在想前厂长老赦的一世英名。
其实呢,对于棉厂那些实惠位置的占据者,特别是老赦家的亲戚,贾玉轩早就心中有数,那就是,下不为例,第一次放行。
但第一次放行,也不能轻而易举的放行,放行之前,必须先敲打对方一番,一定要敲打到对方疼痛为止,因为只有被敲打疼痛了才会长记性,以后就不会再发生了。所以,刚才他才如数家珍似的把棉厂的每辆车给出车情况给吕科长说了一遍。
吕科长可是车辆司机科的科长,可贾玉轩却比他还清楚出车清况,他听了心里肯定不是个味,但贾玉轩心里更不是个味,毕竟是他这个一把手大笔一签,棉厂要损失好几万块钱。
但心里不是个味,只是在心里,贾玉轩面上还是面带微笑。既然都签字同意报销了,再扳个脸已毫无意义。既然扳个脸毫无意义,那就面带微笑吧。
所以,贾玉轩微笑着拿过那打票据,仍然不忘给吕科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请坐。”
吕科长像没听到一样,一直站在办公桌前,双眼紧盯着贾玉轩手里的笔。
贾玉轩看了看票据上的合计金额,和他在心里摞的金额大致一样,便直接拿笔给签了“同意报销”,在同意报销的下面,是共计多少多少金额。然后,他站起身,拿着签过字的票据来到吕科长跟前,双手递给了他。
吕科长接了票据,直接走人。
贾玉轩仍然送他到门口,为他掀开棉帘。
“下不为例!”贾玉轩望着吕科长离去的背影,他心里有个愤怒的声音在大声说。
贾玉轩坐回办公桌,要说心里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虽说他已经在心里给那些占据实惠位置的老赦家的亲戚定了“第一次放行,下不为例”的标准,但按这个标准操作的时候,还是不能心静如常。
毕竟他贾玉轩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尘之人,而不是一个圣人。
圣人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不会心静如常。他想。
贾玉轩的双手放在办公桌上,两个中指有节凑的轻扣桌面,好看的双眸,没有目标的望着,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他才开始浏览翁会计今天递的棉花收购资金汇总报表。这报表本来是应该报给财务室和统计科,但翁会计知道贾玉轩看得懂这种帐目表,才特意报给贾玉轩一份。
十一点多的时候,丁主任进来了。
“饺子的事,已解决了。”丁主任一进来便说。
丁主任又说:“刚才碰到吕科长了。”
贾玉轩便望向丁主任,很期待的听他接着往下说,他碰到吕科长又怎么了?
丁主任说:“除了结算室和财务科,咱棉厂的职工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没用报纸包裹吗?”贾玉轩有些不相信,吕科长会直接抱着几万块钱的**现金,这也太气势了吧。
丁主任说:“包了,可没包严实,凡是看到他的人都看到报纸里面的钱了。”
那些钱,都是吕科长打着修车的名义,中饱私囊的。一想到修车费,贾玉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丁主任,我有些不解,棉厂用不了那么多车,为什么要购置这么多车?”
“据我所知,那七辆车没有一辆是棉厂购置的,而是建厂之前,省里给每个县统一分配的专车。”
贾玉轩点点头:“怪不得呢。”
其实,并不是棉厂用不了那么多的车,而是车多司机少,七辆车才四个司机。贾玉轩来棉厂之前,棉厂里除了四个司机,没有一个领导会开车的。像前场的赦副厂长,车间的唐厂长,包括眼前的丁主任,都不会开车。但贾玉轩会开车,他在商业局时就学会开车了。因为领导班子没几人会开车,有些车才大部份时间在西门那边闲置。
如果赦厂长,唐厂长,丁主任都会开车,棉厂的车有可能还不够用呢。
于是,贾玉轩便说:“我说丁主任,这技不压身,你没事的时候,也跟进辉学开车吧,西门里面那么大宽敞的地方。你学会了开车,以后出去办事的时候多方便。”
“我从来没想过学开车,不过,你这么一说,那就试试看吧。”丁主任好像很不愿意学开车。
丁主任又说:“像吕科长这种弄法,何时是个头呢?”
贾玉轩当然听得出丁主任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也发现凡是涉到和赦厂长有关联的事情和人,丁主任的话意都在暗示着什么。
贾玉轩知道这是丁主任的别有用心,他不想久居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想有一天取代赦厂长。但目前为止,贾玉轩还没有想动赦厂长的念头,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允许他去动赦厂长。更何况赦厂长的所作所为还没有达到他要去动他的程度。更何况他才来棉厂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贾玉轩没有回答丁主任这个别有用心的问题,而是起身来到办公桌前边,指了指三人沙发:“坐吧。”
丁主任说:“不坐吧,我就是来给你说一声,中午不用去伙房了,办公室的人抬回来一板生饺子,还把伙房的小炒锅给拿过来了,咱就不要去伙房凑热闹了,咱自己直接下着吃。”
丁主任又说:“你是在这里自己下,还是大办公室下好给你盛过来?”
贾玉轩明白丁主任的用心良苦。他中午不回家吃冬至饺子,就是因为想陪凤鸣过冬至。如果让大办公室下好饺子再盛过来,单盛他贾玉轩的还说得过去,再把凤鸣的饺子盛过来就有些搞特殊了。那在自己的办公室下饺子吃就不一样了,他和凤鸣自食其力,自己下他们自己的饺子,那氛围,那画面,倒是美妙的很。
所以,贾玉轩不假思索的说:“不用麻烦办公室了,我自食其力吧。”
“好的。”丁主任答应着,开始弯腰整理贾玉轩办公室里的煤火,重新换了两个煤球。。
整好了煤火,丁主任说:“估计他们都快下好了,我去拾生饺子。”
“让孙统计去结算室通知凤鸣下班过来一下。”贾玉轩在丁主任身后说。
“好的。”丁主任一边掀棉帘出去一边说。
丁主任离开二十多分钟之后,给贾玉轩拾过来一小木板生饺子。然后又将小炒锅和小铲子给拿了过来,他把小炒锅直接放在煤火上,开始添水。
“炒锅怎么也拿过来了,先仅着你们大办公室的下吧。”贾玉轩说。
“我们已经解决了,还剩好多,不是怕你嫌弃,我都给你盛过来了。”丁主任笑着说。
丁主任又说:“梅姐她两个下班还要回家,剩下的熟饺子全让她们带回家了。”
这时,凤鸣掀开棉帘,站在门外扣了扣敞开的门。
“快进来凤鸣。”贾玉轩看到凤鸣,脸上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丁主任本来是想帮着把饺子下熟,一看到凤鸣来了,便问贾玉轩:“我给你们下,还是你们自己来?”
“我知道怎么下。”贾玉轩很自信的说。
丁主任便说:“那好,那我过去了。”
丁主任不放心,又说:“水开了再下饺子,然后用铲子推一下,以防粘锅。下了饺子之后,锅滚了,要用凉水点滚,再滚再点,点三次滚才可以吃。”
临出门丁主任又说:“没有勺子,用铲子凑和一下吧。”
贾玉轩跟在丁主任身后,送了他几步,待丁主任掀棉帘出去,他顺势走向套间。
“我们自食其力吃饺子,你不介意吧?”贾玉轩一边进套间,一边冲凤鸣微笑说。
“嗯。”凤鸣幸福的点头。
这是她和贾玉轩第一次在一起动手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