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坠地的铁枪,岳飞的枪尴尬紧急收势。父子二人,一时僵立当场,默然失语。
半晌,岳云才俯身捡起自己的枪,抱起追来的小白狐,迟疑而困惑地望着父亲:“爹……同意我走吗?”
如果按最初的条件,他已出了院子,如果要论输赢,他永远都不会和自己的父亲争胜负。
岳飞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两个完全相左的念头在他心里纠结。
一个念头让岳云走吧,天地自由,他聪明又有这番本事,能过上素素憧憬的生活,这才是最佳选择,另一个念头别让岳云走,这孩子天赋异禀,能力出众,好好培养,定是人中翘楚,若今日错过,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比他更优秀的人才。
在两个念头的冲突胶着中,又有一丝不舍涌上心间,虽然明知没有血缘,虽然也曾猜忌过他的来历,但这么多年,不经意间,岳飞早已习惯和认同了岳云是家中长子,他隐忍、体贴、孝顺,就算亲生子也未必能如。
曾经深爱的妻子已离开了自己,如今,孩子们就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了,他承认,他不舍得他走。
这不舍之情终于使其中一个念头占了上风,岳飞做出了令他骄傲一生也后悔一生的决定。
他上前一步,抓住岳云的胳膊,沉声道:“你要闯荡,何须舍近求远?我的军中就能给你最好的历练,你要独立,就从军吧。”
岳云怔了怔,有点意外,抬头看看爹的表情,很是认真,他犹豫地探究地问:“爹,你……需要我?”
岳飞肃然道:“不仅是爹,还有大宋国收复河山的期待。”
来自直觉的惶恐击中了月儿,她用她的小爪子使劲摇着他的肩膀,不要答应他啊,云儿,一定不要答应!
岳云咬着唇沉默良久,终于,他轻轻按住月儿乱动的爪子,扬起如织羽般浓密的长睫,简短地说:“好。”
他抬眸的那一刻,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清澈,如星辰闪耀,岳飞接住他的目光,忽觉这一院落的阳光,都格外得明亮起来。
舒州,皖西南扼守长江的门户,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之称,宋国大将韩世忠的淮东军驻守在此。
淮东军以水军更有优势,这得益于另一个人,梁红玉。
红玉祖籍在淮阴,父亲曾是宋国水军教头,她虽是女子,却从小习武弄剑,后来,父亲因触怒上司获罪,红玉被官卖成军妓,此后辗转流落到镇江。
她美丽聪颖,又擅舞剑,很快名声鹊起,成为京口名妓。韩世忠到京口时,守军为了讨好他,让红玉陪酒,谁知韩世忠与红玉一见钟情。
韩世忠为人豪迈,当即就替她赎了身,纳为妾室。两人很快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韩彦直。
彦直性格虽然顽皮好动,却不爱习武,尽管长在军中,反倒更喜欢读书,韩世忠夫妻也就顺其自然。
韩世忠得了梁红玉,才知捡到了宝。红玉不仅武艺好,对操练水军别有一套,渐渐成为韩世忠的得力助手。
皇帝赵构得知此事,深感她是个奇女子,特为梁红玉赐夫人封诰,自此,朝野无人不知梁红玉巾帼英雄的名气。
今天,梁红玉胯下白马,腰系长鞭,英姿飒爽,带着军士们巡查长江沿岸。忽有士兵报告截获一条小舟,有人试图渡江上岸。
被士兵们捆住推到梁红玉面前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孩子。
梁红玉目光一凛,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从实招来!”
男子惊呼道:“我非歹人,是宋国大学士秦桧,全家冒死从金国逃回,求见淮东军韩大帅!”
原来那三人竟是秦桧、王薇和男装的女儿叶子。
完颜宗弼给王薇的允诺终于兑现,本来秦桧担心他提出什么为难自己的条件,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只淡笑道:“他日莫忘了孤王的恩典。”就将他一家释放了。
但秦桧不敢说出此事,毕竟没有人信完颜宗弼无缘无故会释放这么重量级的俘虏,所以他只好编造冒死逃回的谎话。
可现在他面前的梁红玉不吃这一套,她冷笑道:“金国戒备森严,就凭你手无缚鸡之力,还能带老婆孩子一起逃,分明撒谎!撒谎就撒谎了,还敢称自己是大学士!”
秦桧流落金国,与红玉互不认识,看她盔甲鲜明,慌忙道:“女将军息怒,我真的是政和五年中的状元,趁看守酒醉杀死他,偷了令牌逃出的,一路得好心人帮助,才逃过长江。天可怜见,我与韩大帅曾是同僚,请让我见他一面,必知我所言非虚。”
“还敢狡辩!”梁红玉就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她看他直觉就不顺眼,当下抽出腰间的鞭子,对着秦桧一鞭子就抽了过去,骂道:“满口胡言,我看你们分明是金国的奸细!”
这一鞭,打在秦桧的脸上,更打在他心上,打得他颜面尽失,斯文扫地。
他手捂肿胀的脸颊,浑身颤抖,梁红玉正要再打,忽听得身后惊叫;“真的是秦大学士?”
一骑驰来,马上之人面色黧黑,孔武有力,正是韩世忠,外号“韩黑子”。
韩世忠认识秦桧,大惊之下,急忙下马来扶。
秦桧痛哭流涕,哭诉金国为俘之惨状,听得韩世忠心中大不忍:“大人莫急,我带你到临安面圣。”
就这样,赵构在临安召见了秦桧。秦桧将自己了解的金国军政详情一股脑儿说出,另添了自己的见解,他本是进士出身,口才文才俱佳,这一番剖析,赵构听来头头是道。
心中暗想,秦桧在宋国官场算资深,如今从金国逃回,算知己知彼,虽然过程有些可疑,但自己新登基,急需巩固地位,若不计前嫌优待秦桧,倒有利于笼络旧臣的心。
于是赵构爽快地表彰了秦桧冒死逃回的衷心,封他为丞相,辅佐朝政。秦桧大喜过望。后来,秦桧听说梁红玉是妓女出身,那一鞭子的恨,竟再也抹不平了。
王薇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他们在临安安顿好后,王薇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哥哥的儿子过继给了秦桧,改姓秦,重新取名秦熺。
王薇之所以这么做,因为她和秦桧只生了个女儿,在北地这些年被完颜宗弼折腾,加之随军生活颠沛,她情知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回到杭州,美女如云,难保丈夫不会纳妾偷腥,生出儿子来,那她就等着下堂妇的命了。所以王薇赶紧要塞给秦桧一个儿子,这正是她出身官宦家庭的精明之处。
有了秦熺,秦叶子就彻底自由了,父母不像过去那么盯着她了,加上心疼女儿在北边吃的苦,秦桧夫妻更是纵容女儿现在开始享福。
于是,没有管束的秦叶子,将天性放大到了极致,她不喜女装,又会些功夫,每天打扮成男孩声色犬马欺行霸市无所不欢,没几年,就混成了临安城里第一等的纨绔。
偶尔地,秦叶子也会回忆起北地的生活。记得她曾教过赫敏郡主吹笛子,但赫敏那支笛子,却始终不肯借给她吹。
在叶子看来,赫敏的笛子很普通,一点儿也不高档,搞不懂为什么她宝贝似的。
还有,自己屁股后面总跟着那个软乎蛋小王子,对,完颜成浩,他似乎老是设法讨好她,不过呢,叶子嗤之以鼻,她秦叶子,怎么会喜欢那个一推就倒的家伙!
偶尔地,秦叶子面对母亲焦虑的面孔,“叶子啊,你是女孩,将来要嫁人的,什么时候你能变成淑女啊?”
她笑得肚子都痛,她就是个男人,能让秦叶子变淑女,肯定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月儿第一次生了云儿的气。说好的浪迹天涯,怎么走不成了!走不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参军呢!
岳云哄她,怎么都哄不好,月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直到把岳云都逗笑了:“月儿,你说的话,好像我娘都说过。”
月儿就怔了怔,啊,什么时候,她把素素的话都学了去?又或者,那些话,原本就是女子逼急了都会说的?
可是,月儿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比素素的境界高一点,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月儿都不会离开,想必,云儿也是同此心吧?
于是,月儿转转眼珠,换了个思路:“云儿,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与他们同住,我怎么办?”
谁知岳云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与他们同住,你我在一起。”
哦?月儿有点不信,她又不是没见过军营。军帐连着军帐,男人们粗声大气地出出进进,谁也不避讳谁。
岳云认真地说:“月儿,我们说好要建一个家,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食言。”
“在军营,建一个我们的家?”月儿惊诧地问,这实在是一个超越她想象的前景,能吗?
岳云点点头:“我们何妨一试,如若不能,我定不委屈你,带你远走高飞。”
“那……还有一个问题。”月儿小声道。
“什么?”
“打仗会死人的哎,你可不能死。”想起点苍山中的混战,月儿说出这句话,心有余悸。
他轻抚她的小脸:“为了月儿,我当然会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