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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书帐易兜鍪(下)
    张宪转一圈出去了,岳云刚收拾完书架,把小狐狸抱起来喂了几颗果子,就听见外面传来女子的高声:“谁是岳云?他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隐约有军士指点,然后,岳云就看见从半开的门外钻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

    女子穿着素色衣裙,薄施粉黛,清秀端丽,见了他,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上看下看,嘴里还啧啧称奇:“你就是岳云?我爹告诉我我还不信呢,原来真的呀!哇,你果真还养了一只小狐狸,它好可爱。”

    “这位小姐是……”岳云礼貌而疑惑地站起身。

    “啊,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姑娘一拍脑门,爽快地说,“我叫薛灵儿,我爹是军营的参谋。”

    “薛小姐,你好……”

    薛灵儿瞥了一眼满满的书架,笑道:“书读多了,这么酸,如蒙不弃,你叫我一声灵儿姐姐好啦。”

    “唔,灵儿姐姐。”张宪的营中,初来乍到,摸不清人物关系,岳云谨慎地点点头。

    薛灵儿对着他叹了口气:“你看你,多俊的孩子,被谁煽动来的?张宪这个混蛋,居然敢收下你!”

    张宪这个混蛋?岳云心里转念,看来这位姐姐,跟张叔叔很熟悉呀,熟悉到可以直接骂混蛋了。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答道:“灵儿姐姐,张将军教导我,国家兴亡,每个人都有承担的责任,岂能以年纪大小论呢。”

    哎哟,薛灵儿听得直跳起来,“完了完了,才来第一天,你就被他毒害了!”

    吁了口气,赶忙拍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岳云,别听他那套,你听灵儿姐姐的,咱既来之则安之,只管把日子过好就是,张宪要是敢让你上战场,我就跟他没完。”

    灵儿说完这句,不禁眼眶红了,她听说了岳飞的家事,若这孩子的亲娘在,怎会舍得。

    想想自己,顿起同病相怜之心,便又道:“家属们都住在后营,军中照例没有女子,但因为我爹是文官,只有我这个女儿相依为命,爹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到家属营,所以,我就一直跟着爹住在游奕军,顺便照顾他。男人们粗心,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谁要是欺负你,你也只管告诉我,我帮你。”

    岳云素来聪明,她的善意他如何体会不到,而她的话细思又不觉令他心中莞尔,原来张叔叔的软肋是这位灵儿姐姐呀。

    于是他笑道:“姐姐,我倒是不怕人家欺负,但我的小狐狸怕,以后还仰仗姐姐照拂,若她有什么调皮不周,姐姐帮我向张将军讨饶可好?”

    薛灵儿望着岳云,一时差点没回过神,天哪,这样明澈的眼睛,这样干净的笑容,他恳求人的样子,只怕神仙也拒绝不了吧!

    “没问题!让张宪传下军令去,谁也不许碰你的小狐狸!”

    张宪处理完事情,再转回来的时候,听见岳云的军帐中传出薛灵儿的笑声,偷偷一瞧,只见灵儿拿着薛参谋那里的名册,正一一向岳云介绍,一个说得掏心掏肺,一个听得认认真真。

    这孩子,真能讨人喜欢呢,无论老的少的,都处得来啊,张宪暗暗感慨。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感慨。

    军中的关系很复杂,表面上当然号令一致,但私底下各将领之间,彼此看不惯的有之,不服气的有之,形成团团伙伙,互相掣肘。

    就包括岳飞本人,因为他治军严厉,脾气也有点急躁,难免被人抱怨,甚至发生过哗变的极端例子,幸而被他铁腕平息。

    但是岳云在军中,却没有传过任何是非,一来他年纪小,又待人有礼,自然招人喜欢,二来他容易体谅他人,遇事先为对方着想,谁还心里没个数。

    因此,自从岳云去了张宪的游奕军,岳飞就一句告状的话没听到,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大家隐瞒他。

    后来他有意观察,发现岳家军最大的刺头——外号“大马勺”的郭亮,居然出侦察外勤的时候特意帮岳云弄来某书的孤本。

    岳云居然连郭亮这样的人也能交好,他还真是服气了。

    许多年后,秦熺作为史官,翻到关于岳云近乎空白的卷宗,心有不甘,再度遍访岳家军旧部,饶是时过境迁,禁忌全无,也还是无人肯说他半句闲话。无奈之下他才明白,即便偷天换日的春秋笔法,为何只能尴尬留白。

    这一天入夜,岳云问月儿对他们的新家是否满意,月儿却说,“还少一样。”

    “什么?”

    “厨房。”

    岳云摸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月儿信誓旦旦:“你娘会烧的菜,我也会。”

    第二天,岳云只好在他的军帐外,试图搭出一个灶台来。虽然他悲壮地想,凭月儿的玩心,能烧一壶开水就不错了。

    薛灵儿稀奇地拖着张宪来看,张宪不以为然,小孩子过家家,半炷香热度!

    见到他们两个,岳云忽对张宪道:“张将军,我昨天喊你张叔叔好像不妥……”

    “为何?”张宪一怔。

    岳云指指灵儿,笑道:“我认了她姐姐,怕把你叫老了。”

    薛灵儿一听果然不依:“张烈文,你敢占我便宜?”对岳云道:“你叫他张大哥就好。”

    张宪急了:“那我不是平白比岳飞低了一辈?”

    岳云望望她,再望望他,笑而不语。

    最后张宪还是在灵儿面前吃瘪,黑着脸一挥手,“算了小家伙,你跟她一样,直接叫我名字罢,我左右不吃亏。”

    后来,岳云果真直呼张烈文,他之于他,如师如友,如父如兄。风雨经年,死生契阔。

    待到蜀山魂梦归,始知情义种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