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与张宪是多年的老对手了,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对金国众军士来说,有机会攻击岳家军主将自然比去攻击一个陌生小子更有意义。
顿时,城楼上的箭雨向张宪而去,为岳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机会。
岳云没想到张宪会这么做,心中既感动又担忧,但他没时间去犹豫阻止,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任务。
在离城楼还有数尺之遥时,他取下黑火药,一手拉住悬索,后背紧贴墙壁。
那个缺口就在他上方,此刻,带着火苗的箭枝正预备飞向张宪的云梯。
岳云在看到箭头伸出的刹那,扔出了手里的整盒火药,火药借着重力沿着他抛出的曲线飞进了缺口,与士兵的火箭迅速擦出火花,瞬时引发剧烈爆炸。
滚滚黑烟四起,敌楼轰然倒塌,在一片混乱中,岳云翻过垛墙,登上了城楼。
城下的宋军抓住时机,再度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
余光中,岳云突然发现张宪所在的云梯下端着火,火龙飞速上窜,云梯马上就要毁断,他不由大惊。
眼看张宪距离城楼已经很近,岳云情急之下,几步过去,大喊道:“把手给我!”一附身,单臂拉住了他的手腕。
几乎与此同时,那云梯熔断,垮塌下去。
城楼上的金国武士反应过来,迅速围拢,见他只有一个人,刀枪剑戟一齐砍杀过来。
岳云一只手臂拉着悬空的张宪,根本无法移动,只凭单手执剑抵挡。
偏在此时,一支尾部绑着油布燃着火苗的箭射中了张宪的小臂,锋利的箭头几乎扎穿了他的胳膊,鲜血流淌,而箭尾的火苗上窜,灼烫着岳云连着他的手臂。
“应祥,快松手!”张宪对他大喊,自己的体重悬于他一臂,而受伤的小臂却几乎无法再着力。岳云若要护着他,如何能一只手抵挡金国那么多武士。
“松手让你摔死吗?别废话,坚持住,上来!”烈火的灼痛让岳云手臂发颤,可是,他无论如何不会放手。
抓住岳家军主将的荣誉刺激着金国武士们,岳云背靠墙垛,用剑逼退他们一次次疯狂的进攻,他挂在墙外的手臂随着他的格斗被动地摩擦着墙垛锐利的边沿。
他没有穿铠甲,因为沉重地着力,单薄的布料早已磨破,青筋绽露,肌肤渗血。
张宪眼看着他缕缕的鲜血顺着手臂淌过被烈火几乎烫焦的皮肤,滴落到自己的手腕,两人的血融在了一起,汇成触目惊心的画面。
泪水涌上张宪的眼眶,怎能让他陪自己死在这里,不,绝不行,“岳云,你放手……”
“张烈文,想想一千个撑地挺身是怎么做的,别说不可以……”没到最后一刻,他不允许他放弃。
打斗中,一个金国军士的枪脱手坠向城墙外,电光火石的瞬间,张宪用双脚夹住了这支枪。
他运用腿部的力量,将枪尖扎进了一处斑驳生了苔藓的砖缝。
有了这一点点支撑,岳云瞬间压力骤减,心有灵犀,随着张宪踩踏枪杆跃起,他顺势用力一带,将他拉上了城楼。
多年的默契,在沙场上简约成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后背。
面对武士的围攻,张宪和岳云互为后背,再无拘束。完颜宗弼怒不可遏,枉算他这许多武士,竟拿不下两个孤立无援的人。
可惜,这样的时机错过就不会再有,岳家军大队人马已经登上城来。
眼看城破,完颜宗弼的骑兵在城内难有作为,他不得不开城夺路。
不过,何洛川的背嵬军马早已在城外守株待兔,一番鏖战,吃过亏的金国骑兵最终无心恋战,保护完颜宗弼突围,召集四川过来的余部,往汴梁遁去。
金国的人一跑,城内的李成吕梁一触即溃,带残部弃城而逃。
张俊粮草未动,岳家军已连下六郡。宋国一个月内就收复了襄汉,堪称战史上的奇迹。
薛灵儿将一坛子烧酒重重地掷在桌上,把张宪和岳云都吓了一跳。
她寒着俏脸,冷冰冰道:“不想残废的话,都把胳膊伸出来!”
两个都没动。岳云瞄瞄那坛烧酒,有点心慌,“姐姐……要做什么?”
薛灵儿拧开坛口,一把抓住岳云的左手,按在桌上,撕开衣袖,只见前臂除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周围全是被火灼伤的血泡,触目惊心。
“你年纪小,你先来……”薛灵儿拿起酒坛。
“等等……”岳云明白了她的用意,急忙向后缩,忙不迭道,“我不用,你先打整他好了。”开玩笑,这坛烧酒淋上去,不痛死才怪,他才不要受这种惩罚。
灵儿火道:“你现在怕疼是不是太迟了?不想娶媳妇儿,直接把胳膊锯掉。”
“没有那么严重吧,不会感染的……”岳云拼命向张宪使眼色。
张宪握住灵儿的酒坛,笑道:“祛个毒还是有必要的,我先试试好了。”
岳云愣了愣,原以为张宪能帮忙推脱,没想到他“挺身而出”,倒让自己不好意思了。
灵儿挽起张宪的衣袖,二话不说将半坛子酒都倒在他的伤口上,饶是张宪很能忍,也禁不住痛苦地皱眉头,“灵儿,你就不能轻点少点……”
灵儿冷笑道:“轻了少了怎么长记性?以后再敢去拼命,就记得今天的疼。”
见到灵儿对张宪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岳云识相地不敢做声了。
不过,灵儿总算对他还是手下留情的,用酒冲洗时,小心地避开了破皮的地方,末了,她站起身,叹息道:“别动,我去给你拿烧伤膏,这样子就算不残,八成是要留疤了。”
灵儿一走,岳云就责怪张宪,“说好了我自己上去,谁要你逞强来帮忙的?灵儿姐姐肯定在心里骂我。幸亏你没摔死,不然我得被她大卸八块。”
张宪也没好气地针锋相对,“我才不是去帮你呢,我是着眼全军的胜利,我怕你影响大局。”
“还大局?你身为主将上云梯搏命就是主次不分!”
“得了吧,让你管骑兵的,你去爬城墙才是多管闲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起来,吵着吵着,终于没话不吱声了。
沉默一阵,张宪道:“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你必须听我的命令,让你放手就放手,最小牺牲原则,不用我再教一遍。”
岳云注视他的眼睛,“他日,若我让你放手,你做得到吗?”
张宪怔了怔,无法接话。岳云遂笑道:“好啦,不要争了,灵儿姐姐回来要笑话我们。其实吧,两个人的血能流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张宪闻言也不由笑了笑,“好像在理,古人焚香结义,说的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们起什么誓呀?算我一个。”灵儿嗓音清脆,跨入门来。
“女人家,跟什么风。”张宪白了她一眼,咕哝道。
灵儿拿来烧伤膏和清洁的软布,仔细替岳云敷好包扎好,特别叮嘱道:“绝对不可以沾生水哦!”
“知道啦,姐姐比医官还细致。”
“对了,你那只小狐狸,要不要我帮你养几天?”灵儿又问,“我担心她顽皮,把你的伤挠破了。”
“不会不会,她很乖的。”岳云脸上一红,连忙摇摇头。
灵儿噗嗤笑出来,“我当着那小狐狸说你,她会害羞,当着你说小狐狸,你也不好意思,还真是有趣。”
入夜,岳云回到随州府衙的临时住所时,看到月儿忐忑地依靠在门背后,见他进屋,急急忙忙抢先说:“是灵儿自己要来的,我就……顺便带个路,你别骂我。”
岳云指指自己被包成毛毛虫的胳膊,苦笑道:“我怎么敢骂你?我已经被她一坛烧酒整惨了,你别再生幺蛾子就好。”
“怎么会?我最心疼云儿了。不信你到屋里看。”月儿眨眨眼睛,绽开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