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金国大营。完颜宗弼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他的心情从未有过的低落。
并非不能接受失利,连年征战,他早就视胜败为兵家常事,但这次随州之战却令他格外窝火。
他忘不了那少年看他的眼神,其中隐约的不屑足令他倍感羞辱,他习惯了的、并长期引以为傲的自身伟岸形象仿佛从此动摇。
他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惶恐。如果,连金国最精锐的骑兵都失去了优势,他还有什么可依傍?
这些复杂的心绪里,完颜宗弼半阖双目,心不在焉地接受着侍婢小蝶温柔地按摩。
小蝶也是宋国某个被俘大臣的女儿,算是王薇走后最令他满意的女人了,很会讨他欢心。
“殿下,奴家喂您喝口茶吧?”小蝶讨好地问。
完颜宗弼无声地摇摇头,懒得搭理。
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门被推开,“君上,婉儿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婉柔穿着曳地长裙,如凌波照水般飞扑过来,直接扑到了他腿边,盈盈大眼关切地将他不住打量:“啊,君上没有受伤吧?”
完颜宗弼轻叹一声,睁开了眼睛,伸出手去,婉柔立即将自己的小手埋进他掌中。
“婉儿,想我了?”他微微一笑。
“人家都几个月没有见到君上了,担心死了。”婉柔忽闪着温柔的眼睛,有些哀怨,“不信您问问,婉儿每天都焚香求上天保佑君上平安归来!”
真想不到,他回到汴梁,第一个来看望的是养女不是亲女。
敏敏到哪里去了?她居然一点都不关心他这个父亲的死活么?还是气他不听劝故意躲着他?
完颜宗弼转着心思,柔声道:“就知道还是婉儿疼人,来,给孤倒杯茶。”
婉柔一听,立刻乖巧地倒了茶,自己先尝了尝,确定温度合适,才送到他唇边来。
她没看见,小蝶的脸色阴沉下来。刚才自己要倒茶,殿下却不要,这位婉小姐一来,殿下就要了。看来,自己在殿下心里的分量还是不如她。
哼,这个狐媚子,名义上是殿下的养女,没准是他养的小情妇呢?小蝶越想心里越气。
小蝶并不知道婉柔是帝姬,只恨同样是宋国女子,自己虽然得到完颜宗弼宠幸,始终只有侍婢的身份,远不如婉柔的待遇。
完颜宗弼刚抿了一口茶,哈里图就进来送战报。
这是完颜宗弼多年的老规矩了,每仗之后,一定要详细加以总结,才能知己知彼,就像下完棋要复盘一样。
他浏览了一会儿,却满脸怒容,呵斥哈里图:“这是哪个参谋写的?”
哈里图忐忑地望望他:“已经……给郡主过目。”
完颜宗弼马背上起家,文化并不高,偏生了个女儿冰雪聪明,为了防止属下偷懒,他要求战报先给赫敏把关再送来。因此哈里图这个甩锅辩解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郡主她人呢?”完颜宗弼一听他提到赫敏,心里的别扭更上来了。
“郡主不在,她带了三千人马出营,说回来再向殿下禀报。”哈里图忙道。
出营去做什么?完颜宗弼没明白。但他走之前,给了赫敏统领汴梁大营内驻军的权限,所以她先行后报也没问题。
“为什么避重就轻?我们在随州城外遭遇宋军骑兵为什么轻描淡写?他们骑兵的指挥官是谁?炸了敌楼和张宪在一起的人又是谁?为什么统统没有分析记录?”完颜宗弼对这份战报大发雷霆。
哈里图慌得急忙跪下:“殿下息怒,末将派人调查清楚了,也都写在战报上的,但是……被郡主删除了。”
“为什么删掉?”完颜宗弼一愣。
“郡主说,战报要简洁明了,抓住重点,说我们写得太啰嗦,无名之辈、偶发事件不要干扰殿下。”
完颜宗弼被这个理由堵得半晌没法接话,哼,看来赫敏没有参战,所以不知轻重。
“且恕你无罪,那你现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缓和了语气,问哈里图。
“他叫岳云,是岳飞的儿子。”
等等,这个名字为何有些熟悉?完颜宗弼微怔。
“叮当”清脆的茶碗碎裂声从身后传来,完颜宗弼一回头,见婉柔正慌慌张张捡拾碎片。
“你怎么了?”他目光略沉。
“……君上发火,吓着婉儿,不小心。”婉柔嗫嚅。
完颜宗弼想起来了,不由一惊:“哈里图,是不是当年相州城楼上做人质的那个孩子?”
哈里图点点头:“估计是。”
完颜宗弼倒抽一口气,当年在点苍山被伏击,他至今还没理清楚原因,现在这孩子长大了,居然再度令他棘手!
他不由恨恨道:“早知道,当年应该杀了他。”
瞥了一眼婉柔,联想起她刚才的失措,目光转阴:“婉儿,你晓得相州之事么?”
“君上,婉儿不知情。”她摇摇头。
“郡主和你天天住在一起,她没有说起过?”
“没有。”婉柔断然否认。她知道赫敏一直留着那枝笛子,可现在,她得先保护自己。
“殿下,婉小姐……她在说谎。”小蝶忽然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