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初秋，刚刚浸透了夏的蓊郁，江山与风月，都格外妖娆。

    西子湖畔，垂柳依依，藕塘系舟，兰亭宴客，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或许多数的人，已然忘记了汴梁的耻辱和沦陷的半壁山河，毕竟别人的苦痛无关乎自己，眼前的欢乐才是及时的人生。

    马球是临安城里近年最时尚的运动游戏，因为宋国皇帝赵构亲自建了一支皇家马球队，入选球队的都是城里样貌一流、骑术一流、球技一流的少年郎。

    在此影响下，从官府到民间都流行起了这种运动，比赛更是花样繁多。

    富贵人家的子弟，但凡身材相貌出众的，无不研习马球，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才有机会被选入皇家队，从而有机会和皇帝打球，再进而，谋个好前程呀。

    今天，碧波荡漾的湖边，林荫隔开的大片空地上，皇家马球队正在进行训练赛。

    二十多个锦衣少年分成了两队，清一色窄袖袍，足蹬黑色长靴，胯下高头骏马，手执偃月形雕花球仗，追逐着玲珑的镂空木球，鏖战正酣。

    赵构亲自上阵，加入其中。他打马球很讲究，没人敢讨好他让球，而且，为了追求热烈刺激，观众是不能少的。

    官员们既顾虑到皇帝的安全，又不敢不遵守皇帝的要求，所以每次皇家队打球，都事先组织了大小官员的家属捧场。

    特别是女眷们，都把这当节日来过呢，因为，球场上简直是帅哥集中营啊，令人赏心悦目，血脉贲张。

    球场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每进一个球，观众们就尖叫欢呼。不过，今天赵构的运气不太好，几次打门，都差那么一点儿，愣是没进去。

    这时，他看见内侍吴公公从人堆里挤出来，向他不断示意，显然是有事报告。

    赵构挥手暂停比赛：“中场休息一会儿。”

    随后，他下了马，信手抛着木球，不耐烦地将吴公公招到身边，“有什么事快说，没见朕忙着么。”

    “请陛下移步僻静处。”

    两人走到树荫里，吴公公禀道：“京西路宣抚使岳飞、淮东宣抚使韩世忠、静海军节度使张俊、陕西宣抚使刘光世都已到宫门外，秦丞相派老奴来请陛下回宫。”

    “知道了，等朕换换衣服就来。”赵构不情愿地咕哝。自己召他们来的，可都来那么早干嘛呀！害得他还没扳回一局。

    他正欲转身，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随即，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下了。

    透过树木枝杈的间隙，他无意中看见远处湖滨有一抹红，那红色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大步走出树荫，这下，他看清楚了，那红色是一匹栓在柳树下的骏马，红鬃如烈焰，四蹄白如雪。是他的御马啊！

    马儿的旁边，白衣少年悠闲地坐在柳荫下的草地上，正捡起小石块，往湖面上削去。

    他的腕力掌控很好，力道又平稳，小石块贴着平静的水面划出几道优美的直线，最终落向远方的湖水。

    赵构脸色变了变，推开内侍，向湖边跑去。

    岳云随父亲到了临安，岳飞进宫面圣，却吩咐他不要走远。他当然不明白岳飞真正的心思，但也没多想，就在附近一带的湖边转悠。

    风光旖旎，令常年面临战争而紧绷的心神得到放松，看到举家出游的人，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他忍不住思念别离数年的娘亲。

    杭州离姑苏不远了，娘在姑苏是否一切安好？他多想快马一鞭去看看！可是不行，爹并不知道当年的细节，娘的去向、她与梅叔叔的秘密只能压在他一个人心里。

    而且，如果让娘知道他并没有考进士，而是重复了爹的路，娘一定会很不开心。

    娘过得好好的，他是不是不应该再去打扰她、惹她难过？

    他坐在湖边，想着自己的心思，随手捡起小石块削向水面，小时候常玩这游戏。这时，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赵构的视线里，削石子的少年站起身，回过头来。他十七八岁的好年华，乌发束顶，白衣胜雪，仪容俊美，长身而立。没有惯见的临安少年的傲慢与脂粉气，眉宇间英气逼人，明朗如清风霁月。

    虽然时隔近两年，但五官轮廓依然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唯一的不同，那时少年沉睡于枕上，他未能看到他的眼睛。

    此刻，赵构不由被这双眼睛紧紧抓住了视线，它是如此清澈纯良，黑白分明中仿佛可以一览无余，没有纤毫的杂质，可它又是如此深邃沉静，羽睫下闪过的波光仿佛看不到底，吸引着人情不自禁去探寻。

    他从未见过，比这样一双眼睛更动人心魄的。连周遭的湖山，都被映衬得更明丽灿烂。

    赵构注视了半晌，嘴角扬起弧度，微笑着大声唤道：“岳云——”

    岳云怔住了，他第一次来杭州，此地居然有人叫出他的名字？而他根本不认识对方。

    他不由迟疑地问：“先生是……”

    赵构笑道：“我把心爱的宝马送给了你，居然不说一声谢谢么？”

    提到马，岳云心中一动，临安城的富商赵老爷把整个马场都送给了岳家军，再看眼前这个人虽然穿着窄袖运动装，但质地极其考究，明显是个有钱人。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不是认识自己，是认识自己的马啊。想到这里，他礼貌地一揖：“莫非您就是赵先生？”

    “能降服这匹烈马，也只有你岳云哦。”赵构呵呵点头，“我还指望着你来看看我呢，也没见你的影子。想不到在此巧遇。”

    岳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先生为国散财，岳家理应感恩，是岳云做得不周，这两年一直没有机会来杭州当面致谢。”

    “真的想谢我？陪我打场马球如何？”赵构含笑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