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归秦桧本是完颜宗弼心中最得意的一步棋，尽管秦桧油滑，南归后只字全无用的信息，但他确信有朝一日还是能派上用处，所以寒暄未断。

    但赫敏今天却掐在了他的七寸上，金国的关系也是复杂的，多少王爷巴不得他完颜宗弼倒霉，好觊觎太子之位，如果他不够小心不够选择时机，只怕好事不成自己反先遭殃。

    “敏敏，你提醒得对，我保证不再与他来往就是。”完颜宗弼最终垂下手，缓缓道。

    他冷静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宜与秦桧有瓜葛，他的太子之位和他的宰相之位，都不能出岔子。

    刚才那巴掌很重，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完颜宗弼又心疼了，想伸手替她擦拭，赫敏倔强地扭头躲开，低低道：“我走了。”

    “敏敏……”完颜宗弼追上半步，突然发现女儿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身子也似乎有些摇晃，他只道是自己粗暴，内疚地说：“让你受委屈了。父王心里明白的，你都是为我好。”

    赫敏脚步顿了顿，却没再回头。

    完颜成浩本已睡下，听闻姐姐回营，急忙披衣而起。

    姐弟情深，每次姐姐外出任务归来，无论多晚，他都要第一时间见到她才安心。

    可是今夜，当成浩匆匆赶到姐姐的闺房，却意外地看到这一幕：

    赫敏只穿着白色睡袍，挥手过处，屋里精致的陶器、瓷瓶、插花等等摆设统统碎裂一地，连神龛里的萨满像都没有幸免。

    在满屋的狼藉中，她颓然而立，黑发遮盖了半张脸，与那白衣映衬着分外鲜明，让她看起来像个愤怒的女妖。

    成浩吓了一跳，慌忙俯身捡拾萨满像，这可是金国人信奉的主神呀！

    “姐姐，你生什么气？怎么可以不敬主神？”

    赫敏的眼中跳动着怒火，劈手夺过弟弟手里的神像，直接扔出了窗外，“去他的萨满！连我最卑微的愿望，上天都不成全，我还信什么天，信什么神！”

    七月流火一过，进入桂子飘香的时节。在江州的京西路宣抚使岳飞，接到了到杭州商议国事的圣旨。

    启程之前，他不禁想起赵构的叮嘱，让岳云去谢恩。

    拖了快两年了，岳飞不确定皇帝是否还记得此事。但是他此去京城，万一皇帝当面问起来，变成欺君之罪可就麻烦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最稳妥的办法是把岳云带去临安，如果皇帝不问，那就不露面，如果皇帝问起来，那就顺理成章去谢恩。

    这么想定，他就去找岳云谈。因为岳云对其中的曲折一无所知，所以岳飞只说自己要去京城面圣，不方便多带人手，让岳云随行，路上有个照顾。

    照顾父亲当然义不容辞，但父亲要去京城却触动了岳云另一桩暗藏的心事。

    多年前，相州城楼上有个叫赵婉柔的小姑娘给了他一枚红宝石镶嵌的火石，这枚火石在点苍山帮了大忙。小姑娘自称是宋国帝姬，托他把火石交给皇帝哥哥。

    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赵构，这次陪父亲进京，会不会有机会？

    岳云是个很藏得住事情的人，看那姑娘的衣着，可见她生活的不错；她能上城楼，可见是自由之身；军士不敢拦阻，可见在金国有一定地位；她还认识郡主，看过她的笛子，可见关系不一般，以上种种，对她是否真的是宋国帝姬，他有些存疑。

    但事关国体，在确证之前，他不能泄密。所以这许多年，不仅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即使明知岳飞要去面见皇帝，他还是没说。

    因而，他爽快答应了陪父亲一起去京城。

    有了襄阳的教训，他可信不过月儿了，为了说服她老老实实留在江州，他就吓唬她说：“荒郊野外小狐狸乱跑没事，但杭州是大城市，到处都是人家，一只小狐狸如果出现的话，马上就会被抓走做皮袄哦。”

    月儿被这一吓，果然就有点害怕，赌咒发誓留在安娘身边，绝不跟去。

    不过，月儿在庐山的生活有些闷。

    即使到了晚上，月儿也不敢恢复人身，而且，岳家多了小儿子岳霖，安娘也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小时候她叽叽喳喳，现在似乎不太开心，一整天看佛经，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月儿发现，安娘每晚在灯下安静地做着什么，但只要自己一进去，她就急急忙忙收起来，好像生怕被看见。

    没两天，月儿就忍不住地思念云儿，在窗口一坐半晌，眺望着远方发呆。

    安娘笑道：“他才刚走，你就受不了了，这要是像我，月月也望不见人，不是早变成石头了么？”

    小狐狸的大眼睛转向她，安娘似乎看懂了她的疑问，对她摇摇头轻叹一声：“念经啊，你又不肯去念。”

    明知道他不会那么快回来，可月儿还是偷偷跑回军营看看，见不到人，看看他用过的东西也好呀。

    可是这天，她偏偏在家属营听到了这样的八卦：

    “哎，听说赢官人去临安了，是不是去相亲啦？”

    “相亲，怎么说？”

    “这边的姑娘他懒得看，肯定是嫌弃小地方没见识呗，京城里都是大家闺秀，美女如云，我猜呀，这回笃定靠谱。”

    “那倒是，赢官人的喜酒一定要去喝，非得看看新娘子不可。”

    这下月儿不淡定了，美女如云？不行，就算被做成皮袄，也要去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