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杜雪延的花轿在一片喜庆的唢呐声中出发了。刘正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引路,李千松兄弟俩和杜雪延的哥哥们,也骑着马,但跟在花轿后面,向渡口行去。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所有人都登上了船。杜雪延的陪嫁都用箱子装了,由两个仆人抬一个箱子,一路绵延了好几里路。真正的是十里红妆。满城的人都在围观和议论杜知府嫁女儿和那丰厚的妆奁。
杜雪延坐在舱中备好的新房内,只觉得一阵眩晕。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本就晕晕乎乎了,再在船上一摇一晃地,更觉得心头有什么堵得难受。盖头下的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贴身陪嫁的丫鬟和嬷嬷却毫不知情,只是在紧张地等待姑爷的安排。
“崔嬷嬷,我家公子说,请杜小姐先休息,晚些他会派人送来晚饭。”一个小厮走过来打了千,吩咐陪嫁的崔嬷嬷说。崔嬷嬷脸上变得难看,竟然只是遣一个小厮来传话,自己却不过来亲自关心一下。虽说要到了京城才拜堂如洞房,可杜雪延怎么说都是他的结发妻子,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嬷嬷莫生气,还没有拜堂成亲,就这般接触,只怕会让人说闲话。”杜雪延听到小厮的传话后,心里突然一凛,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自顾自地将盖头揭了下来,便看到了崔嬷嬷气愤的面孔,忙站起来安慰道。还没有成亲就要闹矛盾,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小姐,嬷嬷知道你性子好。只是以后到了夫家,可不能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啊。”崔嬷嬷受李夫人嘱托,就怕杜雪延会吃亏,忙提点她。
“嬷嬷此言有误。一家人讲究这些干什么。性子温顺,才得公婆喜爱啊。”杜雪延不同于李千金,她从来没有见过府里的阴暗面,杜夫人一直将这唯一的女儿保护得很好,这也是她今后将要遭罪的原因。
崔嬷嬷看说不通她,便不再言语。到了刘府生活,再慢慢提点着吧。
刘正轩果然一直没有露面。虽对杜雪延并不热情体贴,却跟几个舅子关系搞得不错,喝酒聊天,关系很快便融洽了起来。杜雪延的几位兄长,都以为杜雪延有了可靠的终身托付,却不知妹妹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这位夫君的面。
在船上的杜雪延百无聊赖,偶尔会走出船舱看看河面上来往的行船。但一遇到别人看向她时,又忙忙走回舱中。她本是安静的性子,便是与丫鬟嬷嬷话也不多,便大多时候只是靠着床头,静静地看书。丫鬟们便也在一边打瞌睡。
在船上航行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京城。此间哥哥们白天都来看望她一次,刘正轩却像是从她面前消失了一样。为了防止出现争执,她也没有说出刘正轩从来没有露面的事。
下了船,再乘上花轿后,又是一阵鞭炮噼里啪啦,锣鼓喧天。来到刘府正门口时,花轿停住,她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心头的紧张又冒了出来。
突然轿帘被人掀开,她看到有只手伸了过来。从盖头底下看去,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手掌宽大,但手指却修长。她意识到,这是刘正轩要牵她下轿了。没怎么犹豫,她便将手放到了那个手掌中,由着她拉起自己向前走。
一路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人群的嬉笑声,她似乎都听不到了,那只手温温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上来,也传到了她的心里。不久前还横亘在心头的失落都忘记了,只余满心的甜蜜和期盼。
如木偶一般被刘正轩拉进了正厅,又被喜娘摆弄着拜堂,终于忙完了,全身都要散架了,这才坐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天色已晚,刘正轩留在外面招待客人,屋内只有丫鬟和崔嬷嬷陪着。由于有刘府的丫鬟和喜娘在,杜雪延没有敢自己将盖头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原本屋内寂静无语,此刻开始变得有些兴奋了。杜雪延透过盖头,看到一双穿着金线包边的藏青色鞋子的脚走向自己,到自己面前停住了。
“喜娘。”刘正轩喊了一声,喜娘顿时回过神来,堆起满脸的笑容,将喜秤双手递了过来。轻轻一挑,薄薄的盖头便掉落在了床上。杜雪延只觉得眼前突然变得明亮,但因为害羞,不敢抬头。
“兰香、惠香,好好伺候少夫人吧。”刘正轩看着那个羞涩地微微低垂的头颅,只看了一眼,便朝旁边站着的两个刘府的丫鬟吩咐道,自己却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杜雪延猛然抬起头,眼神如受伤的小鹿。连夫君的面都没有看到,长相都不知道呢,他就走了。新婚之夜,夫君不在房里陪着,自己该怎么办?她心里突然慌了起来,很想哭。
“请少夫人更衣卸妆,早点休息吧。”兰香、惠香走上前来,淡淡地说道。陪嫁来的玉坠和春心,以及崔嬷嬷,脸上都带上了怒色。
“有劳你们了。”短暂的失神过后,杜雪延恢复了理智。原来途中的冷淡只是个开场,更难过的日子在后面呢。她突然觉得绝望,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一丝恐惧。但她想起了李千金的话,找个机会和刘正轩好好谈谈。此刻,不让人挑出错处,才是上佳的选择。
兰香、惠香两个人说是服侍杜雪延,其实只是搭把手,事情还都是玉坠和春心做的。收拾停当,看杜雪延躺到了被窝里,兰香和惠香两个人便告退了出来,留下玉坠和春心以及崔嬷嬷守在外间听使唤。
“玉坠,告诉春心和崔嬷嬷,都早点睡吧,不要管我了。路上累坏了,好好休息一番。”杜雪延看着玉坠为自己掖被角,轻声吩咐。
“小姐......不,少夫人......”玉坠话未出口,泪先流了出来。
“哭什么呢,快擦擦泪。大喜的日子,别让人小瞧了去。听话,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杜雪延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玉坠。玉坠回答了一声“是”,便行了一礼退下了。
杜雪延躺在床上,看着桌上燃烧的大红喜烛。自从离开家门,踏上刘家的花轿开始,她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了,是像大表姐那样有夫君疼爱,滋润得如四月里的桃花一般,还是如雨打红花一般无情,就要看命了。
睁着眼伤感了大半夜,天色微白时,杜雪延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少夫人醒了,奴婢伺候你起床洗漱吧。”玉坠和春心端着洗漱用品进屋,身后竟然跟着刘正轩。
“给夫君请安。我起晚了,对不起。”杜雪延心情复杂地说。
“不要放在心上。你洗漱吧,我们一起去给父亲母亲敬茶。”刘正轩淡淡地说道,说完便坐在一张椅子上,不再看她。
玉坠和春心以最快的速度给杜雪延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刘正轩看到杜雪延从里屋走出来,一挥手,吩咐玉坠和春心,“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我和少夫人有话要说。”
“是。”玉坠和春心看了一眼杜雪延,看到小姐的眼神,便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刘正轩站起身,走到床边,从被单下抽出一张雪白的方巾,又拿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在自己的手腕部轻轻划了一个小口子,滴了几滴血在方巾上,然后按了一会儿伤口,便将袖口垂了下来,使人看不到有伤。
“你知道该怎么说。”刘正轩拿起方巾,放在杜雪延面前。杜雪延脸孔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真的是奇耻大辱!出嫁前母亲和嬷嬷都私底下告诉了她夫妻之事,刘正轩的这一系列动作,她看懂了。可是,难道真的要接受这样的羞辱吗?
“夫君是想.....是想让我杜雪延在公婆面前撒谎吗?那不可能。杜雪延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去撒这个谎。我曾经想,大家都说我的夫君温润如玉,我还以为会是一位谦谦君子,却不知原来也有这样歹毒的心肠。若不想娶,为何不提出来?将我娶进门,却又这般羞辱,刘公子难道觉得,苏州杜府家的女儿是可以随意羞辱的吗?”一张口,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刘正轩拿着方巾的手如捏着一块炭火一般,不知道是该继续举着,还是该放下。他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无奈父母死活不肯同意,只是不愿得罪宫中那位贵人。他并不想娶一个外乡女子,却不得不听父母的话。本来已打定主意,只将她作为摆设的,也听说过她性子沉静,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直率,竟然将她的心思直接当面说了出来。刘正轩一时间觉得好后悔。
正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将那个泪人儿劝住,陪自己去见父母,以免使丞相府沦为笑柄。屋外突然传来母亲身边的丫鬟青柳的声音,“公子,少夫人,丞相大人和夫人派我来问,时辰快要到了,为何还没有到正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