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昉看的他们俩人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头领该有的正经和风度,蹙了蹙眉,将干昉的衣袖从地昉的脸上扯开,慎重地说,“好了,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干昉,你吩咐手下人将船上的尸体清理好了,主上可是最不能容忍一丁点血丝在这船上的。”
干昉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衣袖捋地妥妥当当,翘着右手,有些不屑地说道:“哼,人家都记得清楚着呢,你们这两个粗人也配来提醒人家?”说罢,扭着小腰就带着手下的人去收拾“杂物”了。
地昉被干昉衣袖上的脂粉香气熏的有些鼻塞,忙不迭打了好几个大喷嚏,赶紧挥了挥衣袖,想要将空气中的刺鼻味道挥去,面无表情地咬牙道:“这个娘们叽叽的玩意儿!”
天昉有些无奈,忙带着地昉去将收拾从襄城带来的东西。
舱房里,榻上的袁承睿仍然没有起身,此刻他正在回想方才看似十分危险的情景,从黑衣人出现,温羲和的反应和动作便一点不缺地落在了他的眼中,表面上看的她小心翼翼,实际上却是半分惧色也无。
袁承睿抬起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差一点就被划伤的额头处,嘴角噙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倒是一个极有胆量和功夫的……且来让人看看你这只雕儿的爪牙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罢……
他抓起一把棋笥里的棋子,看着黑子在自己白皙的手心闪着墨玉一般的光泽。
新人即将入局,棋盘上的风云又要开始变换了。
……
不一会儿,船上的人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温羲和看着又恢复到原来样子的船面,不仅一点尸体血迹都没有,而且干净整洁到诡异,仿佛刚才的打斗没有发生一般,她暗自腹诽道:不论主子还是属下,果然都是一群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对待的“疯子”。
温羲和看着天昉、地昉一行人带着行李东西,先行下船。码头边极为靠近大船的桥板上不知何时早已停下了一辆黑色马车。她轻嗤了一声,定是那人下船乘坐的,真是娇贵到头了的……变态。
看的他们那群人纷纷撤下,温羲和想着也该带着茗川他们下船了,却不料一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一张白净秀气的面皮,然而距离太近,身后那人的五官一下子放大到极点,活像大白天见了鬼的样子。
温羲和忍下要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尖叫,蹙着眉头,冷冷看着身后的同样着一身暗红胡服的“鬼”,就知道一个大疯子手下必然都是一群小疯子。
只见那“小鬼”却是抿着嘴唇,对着温羲和露出一个亲切无比又羞涩无比的笑容,眨了眨眼皮,声音有些发嗲,“公子你唤人家干昉就好,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温羲和看着这“小鬼”实在是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跟其余侍从一样高挑的身材,确定是男子无疑,却是长了一张白净清秀的“小倌脸”,再配上此刻有些娇羞的神态……
唔,温羲和觉得有点想吐……
她还是尽量淡定地回答:“本公子姓温。”
那“小倌”有些不胜娇羞地点点头,乖乖开口唤道,“温公子。”
温羲和看的他的作态,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强制自己不去看那张雌雄难辨的脸,江湖儿女中可是从来没有这样阴阳怪气的东西。
“温公子,你伸出手来。”干昉再次有些“娇弱”地开口,同时将自己的手以一种宫里娘娘常作的姿态翘在半空中。
温羲和看过的话本子里头,宫廷篇的就经常写过这种翘着指头的姿势,娘娘们是经常做不假,……但太监们做的似乎更多。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在空中距离干昉的手一尺远。
一只气势正常坦荡如漠北大汉的手,一只妖娆做作如青楼小倌的手,在空中相对静止着。
干昉扭扭腰,甩甩妖娆翘着的手,学着女孩子家家地娇嗔道:“你碰碰人家的手嘛~”
温羲和听得他这句话,感觉如同一个滚滚天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她目瞪口呆魂魄全无。她急忙检查了一下自己此时的打扮,摸了摸束好的发髻,还好好贴在脖颈上的“假喉结”,一身再男气不过的衣衫,加上她混迹街头早已熟练地不能再熟练的男子作态。
干昉依旧一脸娇羞的热情“深情”地望着她,温羲和带着五分谨慎、五分怀疑地将手往前伸伸,碰了一下干昉的手。
干昉却是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唰”地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以袖掩唇,带了几分颤音尖利叫道:“你……你流氓!”然后“唰唰唰”扭着自己的小腰匆匆下船去了。
温羲和伸出的手还呆呆地僵在半空中,连同她一脸呆滞到极点的表情。
她一个大男人家的,……竟然被男人给调戏了吗?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难道说,京城民风开放,连这种近似于青楼调戏的手段都蔚然成风了么?
……
天已大亮,京城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忙活自家的活计。从码头处往京城走,入了宣德门后就是京城的东南角。自高头街一直到旧酸枣门,正是商铺要道。南道一巷,是金银彩帛的交易之所,门面开阔,屋宇雄壮。东去乃是潘楼街,大街南边是叫“鹰店”,下贩鹰鹘客,其余皆是香料药铺。东街街北有酒楼曰潘楼酒店,其余店铺则是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令人咋舌。
这东南角乃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地带,商铺数量之大、规模之多,商品之繁复,都是别的地方比不上的。
温羲和带着茗川众人,一路从城门拐向高头街,再向东走入潘楼街。一路上走的顺当无比,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地的临川人。茗川瞅着她一路停不下来的脚步,有些疑惑:“公子你在临川住过吗?怎地一向不怎么认路的你走的如此顺溜?”
温羲和回头笑着给了茗川两记眼刀,有些意味深长地拖着长腔答道:“哎……”
茗川理解不了她的意思,脑瓜子一向机灵的他看着温羲和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就自己闭了嘴,继续眼花缭乱的看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东西,没有再问。
他们走到潘楼街街头上时,看见潘楼酒店的门外围着一群人,里三圈外三圈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温羲和走过去,拦住一个从里圈出来的青年,好奇问道:“这位小哥,这门口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在此呢?”
那好不容易从里圈出来的小哥,使劲喘了两口气,擦擦额上的汗,“哎,你不知道啊!咱们街上最北头的倚风楼里的漂亮歌妓偷偷跑了一个啊!这不是倚风楼的老板贴了画像寻人吗?”
温羲和揉了揉眉心,暗自嘀咕了一声,倚风楼里的歌妓么?
她示意茗川两手交握,弯腰将其放在膝盖处,然后一脚踩了上去,支着身子从高处看清了酒楼门外贴着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不过十几岁模样的少女,一张鹅蛋脸,双眉弯弯,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嘴角带了几分慧黠,倒是一个俏皮明艳的美貌少女。
温羲和轻嗤了一声,这钱宝老头,愈发没用了,连个楼里的歌妓都看不住。她轻轻“哼”了一声,一收脚,从茗川手下跳了下来。待到看见茗川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她大发善心过去捋了捋茗川脑袋上毛发,惹得茗川头像拨浪鼓般一阵乱摇。
打打闹闹的工夫,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家店面开阔的药铺前,只见店铺上头挂着一张大大的匾额,“双春堂”三个金色的大字衬着上红的红木,醒目得很。
温羲和告诉茗川他们先在门口等她片刻,自己走进药铺,一股子草药味道便直直扑面而来。店内的药匣货架排列的整齐有致,外面是药房,那里堂就是看诊的地方了。前来看病求药的人接连不断,温羲和摸了摸下巴,唔,这家药铺的生意倒是不错。
她四处打量的时候,一个约莫十来岁的扎着两个发鬏的小药童脆生生地问道:“公子,你是来求药还是看诊的呀?”
温羲和看着他伶俐可爱的样子讨喜的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药童的小发鬏,“白石英3钱,合欢花2钱,杏仁3钱,茯苓2钱,苡仁4钱,淡竹叶10张,金丝荷叶2张,公子我要熬石花汤。”
小药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听温羲和说完,开心地笑着点点头,“公子你随我到这边来吧,我去通知掌柜的来给您抓药。”
小药童带着温羲和走过前厅,走到另一边的别厅。小药童细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公子稍等,掌柜的等您许久了,我这就去叫我们掌柜的。”
别厅倒不是一件严丝合缝的屋子,倒像一条长廊,正对着药铺的里院。院子种着大大小小的草药,还有木头架子,一层一层的晒着半干的药材。
温羲和嗅着院子里清清浅浅的药香味,倒觉得很是神清气爽。
没过多时,还没见得药堂掌柜的身影,便听得他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