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少官人来的却早。”玉面三郎仍是笑容满面,一见就打拱:“三郎请了几位见证之人,人一多事也多,来迟了些,想来不怪罪罢?”
申海面色顿时难看了,黑的像是锅底。
见证人可以,这么大的事当然需要见证,但这样事必须是和德宝坊商量过了才行。按正常,就该是赌坊出面安排见证人,这厮却事前不通知,自顾自带了证人,这摆明了是不信任德宝坊,德海坊的招牌脸打得是叭叭作响啊。
巩翊微微冷笑,心里倒是有点微微后悔。
先前看这玉面三郎说话有条有理,还把他当了个角色,高看了一眼,谁知一遇事就原形毕露,见利忘义,还没赢呢就已经肆无忌惮得罪了广州最大的赌坊,早知道是这种关不住屁的货色,倒不该弄这大的声势,把自己身价都掉了,有点失策。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笑了笑,“即是你已经请了证人,我这边看来也是要的。这样,一事不烦二主,就请申东家为巩某作个见证,不知可否?”
申海眉头舒展,哈哈一笑,“既是少官人看得起,申某还有什么说的,自当从命!”这话是及时雨啊,心下舒服的不是一点,暗暗决定,若是巩翊情况不妙,到时候实在不行就稍稍弄点手脚,偏帮一下,行不行的看天意,自家也就算是尽到心了。
“验资吧!”巩翊砰一下把怀里房地契约拍到桌上,“完了就开始!”
再没任何兴趣和他罗嗦任何废话,事情早点完了早点了,老子时间值钱的很呢。
玉面三郎带来的中人自是逐张验证,印章字迹看了又看,反复数次,才对玉面三郎点点头。玉面三郎精神一振,长笑道:“少官人痛快!若不是此事时,恨不能交为好友,平日闲时三五人交游踏青,把臂为欢,岂不痛快!可惜,可惜!”
可惜你娘!不耐烦扣扣桌子,“你的钱!”
“自然,自然!”招呼一下,一箱一箱的钱箱抬进,打了盖请巩翊他们清点。此事自然申海出马,赌场这种老手不要太多,一时整个厅子都是钱币的叮当响声。
借这机会,玄衣青年轻声凑近巩翊耳边,“翊哥,准备好了。他家十二个人,要是你输,俺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大不了事后一块落草,反正天下之大,到时候自有去处。俺孤身一个,翊哥你现在也是孤家寡人,没牵没挂,咱们说走就能走,再不碍事的。”
“你……”
震惊,被惊倒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这样?血拼了几年才建了打社,也能这么说丢就丢了?”
玄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又昂然抬头。“不是石哥和你,早就没俺了。没错,俺是有把子武艺和力气,可那时候卖给谁去?帮人担水都没人要。打社在俺心里是重,可再重,那也重不过两位翊哥。眼下情形已是如此,不先作好了最坏打算,如何可行?”
“你不要乱来!”总算相信他是真的了,巩翊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也不过就一眼泉,高晓亮压根是拿性命在报答啊!
世上竟真有慷慨悲歌之士!不过小时一段交情,再加几年微不足道的照顾,这份回报也太沉重了啊!
“一定不要乱来!相信翊哥,你倒是看我像个没把握的人吗?”已经急到胡言乱语了,想不出安抚的话只好干脆逼他,“不准胡整,要出了事你对得起你爹吗你!他还指着你光大高家门户呢,你走错路,他能从坟里跳出来!”
高晓亮沉默。“知道了。那就先看此事成败再说。”
“不跟你说了,反正是不准动!我先过去了!”死脑筋啊,老子有一千种办法能整死他,犯得上弄得这么粗糙,而且还是把自己都搭进去的蠢办法?
验资台上却是起了争执。胖子气得脸红耳赤,台上拍得啪啪响,“你说!明明是三万四千贯田产,凭个什么只计一万七!剩那一万七被你吃掉了?!”
“这先不说!玉面三郎,你给老子交待,你这八千贯是怎么回事?!巩哥儿已经吃了大亏,准许你用两万贯来搏三万四,便宜占成这样,你偷笑怕都来不及,现在又生出这个事?八千贯赌资,你他娘哄孙子呢?!”
“此事是有来由的。”唾沫被喷到脸上了,玉面三郎仍是好整以暇,把脸抹一把,“这天下赌场都有个规矩,凡不是现钱的,进了场子就须折半。莫管你是田产,古玩,珠玉,只要拿了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若是觉得不对呢,只管问申东家,看看是也不是。”
申海沉着脸。“这不大合规矩罢。此事虽是有,不过须得双方先行说好,方才有效。你玉面三郎这当口突然来这么一出,怕是也不大地道吧?”
“这也没办法。”玉面三郎双手一摊,“俺也只是按了规矩办事。若是巩小官人也拿了现钱出来时,自然没有这一说。凡用地产作赌,都是已红了眼的,再不加些限制怎么可以?大伙也都看到,俺这全是真金白银,总不能双方一同对待吧?要不请大伙儿议议,看看俺这事出格不出格?”
“你……行,够卑鄙!”胖子气得话也说不出,在场的人光是他玉面三郎一方的人就占了几十人,自己这边把高晓亮带的兄弟加一起,也不够一双手之数,这交了公议能议出个什么还用问么?
很意外,禁不住再次看了这货一眼,皮厚嘴毒心肠黑,这素质可以呀。可惜了,不该当混混,应该去官场,那里才是比心黑的地方。伸手压下胖子,淡淡道:“这一节先放下。一万七先不说,你这八千又是怎么回事?诈赌么?”
“那里会有什么诈赌。”玉面三郎汗水都下来了,他心知肚明过了今天自己名声那就臭大街了,可是只要赢,这大一笔财货逍遥一生都是足够,由不得他不竭力以对!
“这是巩公子你自己说的。盐会那八千贯不是也计在其中么?吴某以这八千贯作本,有何不可?若是输了,自有吴某偿还这八千贯,再与公子无关,若是赢……”
“赢了自然也就没我的事了。”巩翊笑的淡淡,“……你怎么不去唱戏?可惜了你这一副小人嘴脸。没钱你就直说,装什么大?八千贯,盐会是你家开的?你说八千就八千?盐会连你这个都还没有,什么东西。说话前请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罢!”
四周有忍不住的低笑声传来,玉面三郎一下紫涨了面皮,盯着巩翊吼道:“某自然有这个份量!不须操心,这里有家叔手条在此,授了某八千贯盐会款子取用资格,城北吴家,区区八千贯还放不进他老人家眼里!”
申海伸手讨过条子,看了画押之后轻声对巩翊道:“真的。”
“有资格?”巩翊有点意外。“行。那就开始吧。”
“请公子示下,是要用哪种赌具?”申海早就备好了,身后各样赌具一应备全,他准备巩翊善用什么,就抢先一步作主定下赌具。
“我不会赌。这些赌具我都不懂。”巩翊微微有点不好意思,此言一出,一下惹了满堂的惊呼,不会赌还来赌场干什么?你这不是在玩人儿么?
“不过再不会,扔个骰子总是会的。这玩艺只认点数大小,对吧?”巩翊认真的询问申海。
申海只觉得额头汗水滴滴答答向下流,机械答道:“是。分三骰,六骰,不过不管怎么分,点数大者赢。”
“行。那就六个吧。六六大顺,兆头好。喂,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这话当场把玉面三郎真惊到了。他真的是对赌半点也不懂!
这话一听就是个雏,而且还是个从没进过赌场的雏。两人对赌,骰子肯定是同时摇,离手为定,连这起码的规矩他都不清楚!
天哪,枉族叔还成天在殚精竭虑的,就为对付这么个愣头青?!
“巩公子,你……是说真的?”申海深吸一口气,深深怀疑昨晚失眠是不是影响了头脑,导致自己重听。“你真的就没玩过这个?”
“扔个破骰子还要懂些什么。”巩翊不耐烦了,“喂,对面的,别傻笑了,你到底扔还是不扔?”
“扔,扔!”玉面三郎如梦初醒,慌不迭回答,“拿骰碗来!”
这世道也真的是疯了。申海望望巩翊,无奈站起,宣布道:“为公平起见,骰子赛后将当场砸开,以杜绝弊端!双方若无争议,则开始第一局!”
“一万。”巩翊抓起几张地契,也不管够不够,直接扔上去。
“你!”玉面三郎又傻眼了。
那有这样赌的?一共只有一万七,那岂不是两把就要搞定?这场合骰子是作不了假了,凭手法玉面三郎敢肯定自己最低都有六七分的赢面,只要长时间的赌,慢慢磨自己怎么都是赢,可是一把定生死这怎么行?万一自己偏偏就是这一把失手呢?
好说歹说,巩翊就是不同意赌注缩小。玉面三郎汗流满面,最后还是郭伏威也觉着风险太大,多来几把也能多些指望不是?
最低三千,这是巩翊的规矩。“总不能陪你玩到晚上吧?我还赶时间回去呢。”
玉面三郎头一次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安。心神被夺,气势上就先被人压倒了,不行,得定下神,对面是个雏,是个雏,是个雏!他不可能赢!
巩翊很怜悯的望着他。黄帝老爷子亲手给老子加注的气运傍身,神佛遇到都得先避避,你跟老子赌?真不知道你娃是不是命里缺了点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