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大多数需求得到了满足,在满足之后还怀有对美好未来的期盼;而不幸的人生有种种,其中之一是,在期待明天时,今天的厄难突然来临,它无情地击碎未来的一切可能。
李木他们最后还是没有走掉,在他们游玩豨家别苑的时候,巴壁庄里豨家所有庆祝活动全部停止了,并以最快的速度扯掉所有红色的装饰,只因一个噩耗突然传来:豨枨去世了。
这个消息来得毫无预兆,当豨家管事告诉李木他们时,没有一个人敢相信,李木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什么假死骗天的把戏,好躲过命中的那一劫难,可豨家上下的忙乱和凝重告诉李木,很可能是真的。
李木依旧很惊愕,今天的寿星豨枨不是和大伙一起去蚤休街玩耍了吗?有两位四品强者和一位巴壁庄缉魔司二把手作陪,能出什么岔子?况且整个下午,李木他们也没有察觉到巴壁庄里有什么灵力波动啊,到底怎么出的事?
“三位仙人,豨枨小少爷突然出了意外,现在遗体正停放在金鲤街的主宅。”管事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只是简单地叙述事实,没有讲述豨家的打算,也没有说对宾客的处置,因为眼前这三个人实在身份特殊,实力强,惹不起,关系还浅,是他们自己凑上来的,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家主也没有具体指示,只好让客人自行决定去留。
李木他们也听懂了管事的意思,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深感哀悼。
管事离开,去忙其他事了,李木他们便商议起来。“现在怎么办?是走是留啊?”李木直截了当,提出问题。
胡不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两位的。”
唐黄不甚在意,回答道:“说说你的想法吧,我知道你有打算。”
唐黄确实懂李木,李木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好歹吃了人家一顿饭,我想去金鲤街告个别。”唐黄也是吃了豨家一顿饭的,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三人在胡不饮的带领下朝金鲤街的豨家赶去了。
在金鲤街上,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生气勃勃的,唯独到了豨家门口,变成了哀寂。
豨家大门敞开着,门口仆人分列两边,与李木他们去别苑赴宴时看到的场景相差无几,只是仆人们穿的衣服从红色变成了白色,一个个的也都低着头,门上的牌匾也挂着黑布。
李木叹了一口气便要进去,胡不饮却站住不动了。“我只会笑,没办法哭丧着脸,在这种场合下会多有冒犯,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帮我致意一下就好了,我在外面等你们。”
李木和唐黄听了这话有些惊愕,不过回想一下好像又确实如此,他俩便不坚持什么,准备进去。临走前,李木看着胡不饮失落的眼睛说道:“胡兄弟,豨枨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什么凶星,千万不要为此自责,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还不知道,不要那么急着下论断。”
这事儿是李木始料未及的,也很玄乎,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语来抚慰胡不饮,不过好在这干瘪的话语稍稍提振了些胡不饮的精神。
安慰了胡不饮后,李木和唐黄不再耽搁,径直往豨府里走,仆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闷声在前面指引带路。
行进间,李木注意到,在路面角落还残留着之前匆匆撕下来的红纸碎屑,笼着灯的白布是直接盖在红布上的,因为李木看到有块白布破了一个小洞,从中露出一点红色。唉,这事来的太突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李木和唐黄还没到大堂,便听到传来的家属哭声,等到了大堂才看清,大堂中间盖着一块白布,布上渗着一团殷红,白布之下应该就是豨枨了。
豨枨静静躺着,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正围着他嚎啕大哭,而他的父亲,豨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双目红肿,神情憔悴,相比于李木初见他时的活力四射,豨莶现在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李木很理解豨莶的悲痛,这本是开开心心的大喜之日,结果晴转直下,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丧之日,豨枨还未弱冠却反倒丧命,豨莶老来得子,最后落得个老来丧子。
另外,李木也曾听胡不饮说过,豨枨的几个兄弟姐妹,要么不能感灵,要么资质太差,虽然可以打理家业,但在修行路上难有成就,唯独豨枨后来居上,未来可期,有成为四品强者的希望,四品才是增加家业或者说守住家业的王道,这也是豨莶对豨枨如此宠爱的一个重要原因,甚至为了他不惜代价,办了这场寿宴。
如今,一切都成空。
在豨家别苑大堂,郑重迎接李木的是豨莶,现在这个局势,豨莶显然无法接待他了。这次迎上来的是悲痛的豨家长子,李木与唐黄两人和豨家长子交流几句后便退到一旁了。
李木这时才观察客人,发现差不多就是上午看戏的那些人,玉面书生榖梁玉,文墨公郞俞,还有缉魔司次庄司王刚也都还在,不时在交流些什么。
李木悄悄挪到榖梁玉旁边,小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突然就成这样了。”
榖梁玉面带深深的自责,说道:“这都怪我,是我的错。”
李木愕然,“这话从何说起?你不是帮豨枨渡劫的贵人吗?怎么如今又……”
“唉……”看得出来,榖梁玉难以忍受这个错误,但他依旧娓娓道来,“下午去蚤休街的路上,豨枨偷偷和我抱怨,说他到蚤休街逛了无数遍了,实在提不起兴致,还是和这些长辈们一起,拘束得很。
“他强调,这是他的生日,理应快快乐乐的,不该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变得这么沉闷憋屈,他想出去耍耍。况且,只要我跟他一起去,那么预言中的一线生机就还在,没有丝毫影响。”听得出来,榖梁玉对当时的对话内容经过了一定的美化,李木猜测,豨枨估计当时已经焦躁得很,甚至出言不逊了,不然,榖梁玉不会在不与豨莶商量的情况下轻易答应他的请求。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唐黄听到后也凑了上来,追问故事的后续。
“我没有顶住豨枨的苦苦哀求,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在戏院,与豨莶说了一声后,我们俩就带着几个伴当偷偷溜走了。”讲到这儿,榖梁玉闭上了双眼,显然有些悔恨当初的决定。
“我们出了戏院没有停留,一直往西出了庄子,豨枨说西边山林中有一片湖,叫做秋池,去那里玩玩很不错,于是我们便去了。一路上,豨枨很是快意,颇有复得返自然的意味,四周也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在相谈甚欢中就到达了秋池。”
“到达秋池后,我发现湖边还有一处残荷未败,当时风平浪静,以水面为镜,残荷与白云相映成趣,令我流连忘返。可豨枨却不喜其中的衰败感,便去旁边林子找寻蛰伏的生趣。”李木听懂榖梁玉的话了,榖梁玉看残荷看得入迷,豨枨欣赏不来,跑林子里打猎去了。
“唉,早知道会出事,我就不会贪恋那点景色,跟随豨枨一同前去。”看样子,事情就发生在进林子那段时间,“我当时还在湖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随之而来的便是虎彘的吼声,我一时不备中了招,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我回过神来,急忙赶去击退虎彘,豨枨却已经遇害,我只抢回他的尸首。”
听到这儿,李木和唐黄想起点什么,追问道:“巴壁庄附近有虎彘出没?”
对此,榖梁玉摇了摇头,“没有。我虽然不是渝丘当地人,但我也知道,由于渝丘是商贸重镇,朝廷和世家宗门经常联手清剿周边,按理说附近不该出现实力高达四品的恶灵兽。不过灵兽也并不一直呆在自己的地盘里,偶尔也会因为觅食和求偶去往别处,想必那头虎彘便是如此吧。”
李木也觉得榖梁玉说的有道理,认同地点点头,只是可惜了豨枨,在大好年华偏偏遭遇这样的不幸。
就在李木准备宽慰榖梁玉几句的时候,豨莶终于开口了,“我要报仇!”豨莶的声音因为悲痛而十分沙哑,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恨意。
豨莶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次庄司王刚第一个站了出来,“豨掌柜节哀顺变,令郎在巴壁庄附近遭到恶灵兽的袭击,这是我们缉魔司的失职,我们必当全力绞杀这头畜生。只是你也知道,朝廷来人与渝丘两大派议事,司里很多人都被抽调走了,还得等些时候我们缉魔司才能出动。”
豨莶既然已经开口,那就说明他已经掌控了自己部分情绪,听了王刚的话,豨莶并没有发怒,而是平静地说道:“次庄司言重了,缉魔司一直尽职尽责,这事与缉魔司无关,只是我难平我心中之气,我自会宰了那畜生。但有一事相求。”
“请讲。”死者为大,王刚理解豨莶心情,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我儿死的实在是太蹊跷了,我想请次庄司帮我查查我的对手们是不是有暗中做手脚。”豨枨的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哪怕看上去毫无异常,豨莶还是忍不住有所怀疑。
王刚面对这个请求皱眉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好!”
收到王刚肯定的答复,豨莶抱拳答谢,之后对众人说道:“我将出一百万铢,只求有人诛杀那害了我儿性命的虎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