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问话还没落下,师清漪就明白了洛神的意思。难怪洛神要支走长生,这个问题她们根本无法当着长生的面进行谈论。
师清漪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她情绪越发陷入波动,但她并不想在洛神面前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得暗自调整呼吸,看着洛神。
手指却是攥紧的。
这个问题是一个伤口。
它就在那里,一直都在,但她总是会下意识去掠过它,不想看到它。可再怎么遮掩,总有一天这个伤口还是会露出来的,而且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犹如暗渊一般,慢慢地蚕食着她。
师清漪放缓了吐息,说:「鱼浅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固定答案,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想法就会不同。她和濯川都是温柔却又执着长情之人,如果自己哪一天不在了,仍然会盼着留下的对方能继续好好地生活,可是反过来,对方不在了,却又愿意陪伴死去,毕竟没有了对方,活着也是了无生趣的。深情至此,生同衾,死亦同穴,也算另外一种永远。」
她垂下眸,没有再看洛神的双眼:「她们看着互换位置以后,自己的选择会跟随发生变化,是不同的,其实还是彼此做出了一样的选择。而我处在朋友的位置,也会有我的想法,我当然是希望鱼浅能够活下去,不要就此放弃,我怎么忍心看着她走。」
「清漪。」洛神伸出手,揉了揉师清漪的长发,叹息一声:「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师清漪将洛神抚她发丝的手攥住,轻轻放下来,捏着洛神的手腕,这才抬起眸,看向洛神。
洛神轻声道:「我是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你明知我在问什么。」
师清漪目光清亮,说:「我当然知道,可你并不是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
她会这样说,洛神没有半点讶异,反倒面色平静。
「因为你心里早就知道我的答案。」师清漪的眉眼弯了弯,笑意明媚又哀凉:「就像是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答案。」
她曾在悬崖边上,纵身跟随跃下。
也曾在陆吾那样庞大凶悍的蛮荒兽面前,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护住洛神,以躯体为她盾牌。
更在神之海撞棺之时,毫不犹豫地跟着洛神一起跃入口子。
根本就没有假设,没有如果。
她情深至此。
已经烙印在骨血之中,就连她的选择都是出乎本能似的。思绪还没有来得及翻涌,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潜意识的反应。
是生,是死,她都和她一起。
「这个问题假如换做是你,你心里想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师清漪说:「我们是一样的,又何须问。」
洛神也随她轻笑起来,敛着几分苦涩,承认道:「嗯,我晓得你的答案。」
师清漪的眼中是看穿一切的通透:「你不是在问我,只是在给我打预防针罢了。以你的性格,又怎么会主动和我说起这种话题,你知道我肯定会难过的,换做在平常,你根本不会这样。」
洛神无声地凝望着她。
「可你刚才还是这样做了。」师清漪心尖抽疼,说:「你只是看到鱼浅和濯川突然把这个话题说开了,而我已经听见,难免会触景生情,在这方面产生一些思考。觉得我有了心理准备,才会在这个时机给我一记预防针。」
她明白洛神的温柔,是在伤口入骨伤髓之前,就提前将伤口上的遮掩轻轻去掉,放在她的面前。
既然迟早都要面对,早做准备,或许到时候不会伤得那么深。
「我舍不得问你。」洛神见她都一清二楚,似乎也释然了,道:「但我又应该问你。
」
「我知道。」师清漪勉强压住声音里的轻哽:「……我都知道的。」
她目光在看向洛神时,几乎是有了几分痴,说:「我的理智在告诉我,我还有很多责任。姑姑不知道还会不会醒,那么多族人需要我,长生孤苦伶仃的,也需要我,如果……如果是鱼浅的那个问题假设,我在责任上不能和你一走了之。」
她的长睫微湿:「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根本就是没有理智的,我也不想要理智,我就想和你一起走。」
她能理解鱼浅此刻的心情和选择,因为她感同身受。
洛神抬起手指,轻轻蹭了下她的长睫。
些许水渍如露珠般碎在洛神的指尖,沾湿了洛神。
「以往我曾孑然一身,我自是毫不迟疑地与你一起走,没有任何牵挂。」洛神道:「可后来有了变化,你的牵挂,便成了我的牵挂。姑姑也是我的姑姑,你的族人,也是我的族人,长生亦如是,我亦有无法与你一起走的责任。」
她声音轻颤:「可倘若我似鱼浅那般换位思考,我亦不想要那般所谓的理智。」
她这么理智冷静的一个人,为了师清漪,竟也会有完全抛去理智的一刻。
「正因换位所想,我便知晓你的感受。」洛神抚摸着师清漪的面颊,道:「清漪,我不会强求你,让你做任何你会觉得勉强的选择。我尊重你的想法,无论那是理智,还是不理智。」
师清漪这回几乎带了哭腔:「我也是。」
「你只是……只是需要面对。」洛神轻喃道:「而我,只是……只是舍不得。」
师清漪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我不希望你陪我一起,你是一个自由自主的人,本没有什么可影响你生死抉择,倘若你为此而结束生命,我……舍不得,你应该要好好活着。」洛神双手攀在师清漪背上,低低道:「可我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踽踽独行,我晓得你永远……不肯忘记我,往后会过得极其痛苦,我也舍不得。」
师清漪埋在洛神的肩头,自己的身子更是轻抖起来。
「……清漪,我不知如何是好。」洛神的话语里罕见地表达了她的茫然与无能为力。
「你只是在问鱼浅的那个问题,你知道我的答案的。」师清漪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她:「可我们所面对的,其实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还没发生的问题,这个问题我有另外一个答案。」
她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决然,说:「我的答案,也是和你一起,但是我是要和你一起活着。我不会让你死。」
「假如有那么一天呢?」洛神喃喃着。
「没有这种假如。」师清漪说:「这个世间虽苦,却又是那么美,那么精彩,我们有亲人,有族人,有朋友,还有往后可能会遇到的更多有意思的人,你看,这次我们又结识了阿槑,她多可爱。」
她将手臂收拢了些:「我要你也在,和我一起看。」
洛神似乎缓和了不少,呼吸也逐渐归于平静。
「没有假设。」师清漪吻在她的耳畔:「我要长长久久,好么?」
「好。」洛神轻声应她:「我会努力,在你身旁同看世间。」
师清漪听她说的是努力,心中骤然又是一阵心酸,但她知道洛神对她的这个允诺无比真实,这反倒更能看出洛神绝不退缩的决心。
「我会努力。」师清漪轻声说:「让你不需要那么……努力。」
风雪从外头的花园卷进了些,吹在两人身上。
两人在这风雪中紧紧相拥。
等她们穿过花园,返回凰殿之中的书房,推门一看,
一行人正在里面翻阅典籍。
音歌独自一人坐在一旁,而雨霖婞边看,还边笑嘻嘻地和旁边的千芊说着什么,千芊回了她几句,雨霖婞似乎被她噎了下,顿时又瞪着千芊,回呛了她几句。
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和茶水,阿槑正在咬一块糕点,嘴里含着,又着急去咬,微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还在和长生说话。
长生将鱼浅和濯川的事情隐藏得还算严实,没有被她们看出来,只是眼中含着愁色。Z.br>
师清漪和洛神走进去,关好书房的门。
原本正在忙活的众人都同时看向了她们。
雨霖婞快步走过来,说:「现在知道鱼浅和濯川在哪了吗,长生说暂时没看到她们,你们让她回来先招待。」
「知道了。」师清漪说。
「在哪?」雨霖婞赶紧问。
师清漪走到阿槑面前,说:「现在她们两在房里,我们不要去打扰。」
「那是不方便。」雨霖婞明白过来,再度坐在椅子上,抓起一本古籍:「养蛇的,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一下午了。」
「阿槑。」师清漪问道:「你构建的这个梦场,最长能维持多久时间?」
布梦人维持梦场的时间长短和能力有关,阿槑能同时搭建四个梦场,她的实力其实不容小觑,应该不会太短。
阿槑无比自豪:「我很持久的,一次能够维持七天。一般的布梦人最多也就两三天,怎么样,我厉害吧?他们还说我笨,也不知道谁笨呢。」七天。
师清漪沉吟,她们前天中午12点左右进入的梦场,加起来已经过去两天,濯川和鱼浅大概还有将近五天的相守时间。
等时间一到,鱼浅就……
「还有五天梦场就会消失。」师清漪面色肃然,说:「鱼浅已经觉醒了,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打算离开梦场了。」
众人愕然。
阿槑顿时吓得站了起来,嘴里的糕点都差点喷出来:「什么?这不行的!如果不离开梦场,梦场到时间就会消失,她也会消失的!她是不是不要命了啊!这样连尸体都没了!」
她说完,骤然反应过来:「……她真的不想活了?」
洛神道:「她选择和濯川一起走。」
「不行!」雨霖婞着急起来:「我们绑也要把她给绑出去!」
千芊也赶紧走过来,说:「我能够理解鱼浅的心情,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们都将鱼浅当做朋友,又怎么能忍心看她选择这么一条路。
「我们是有办法将她带出去,让她昏迷,背出去也行。」师清漪叹一口气:「但是就算她出去,也是心如死灰,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除非她解开心结,愿意主动走出去。」
雨霖婞心头火起:「都是哪个王八羔子,弄什么梦场,本来鱼浅那时候在我那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好歹也算走出来了,接受了濯川不在的事实。结果把她引到梦场里来,她看到活生生的濯川本人,愿意出去才怪了。」
阿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我有罪!」
雨霖婞:「……」
她赶紧把阿槑搀起来:「我又没说你,你也是被逼的,就是那两个黑袍人,真的禽兽不如,不对,这都侮辱了禽兽。」
阿槑格外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要不这样,我们就和鱼浅来一次开诚布公的沟通,你们劝劝她,就说我愿意卖身给她,不要钱的。」
师清漪:「……」
阿槑说:「我可以为她不断搭建梦场,当做弥补。她过完这七天的梦场,在梦场消失前出去,然后我再为她重新搭建梦场,让她和濯川进
去,这样至少可以拖延她的时间。但是这会消耗我很多精力,我得休息,不能持续搭建,最少也要休息一天,才能继续卖身。」
她语气无比认真,似乎将它当做一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这个也是有限制的,梦场是以记忆搭建,她可以不断地选择当初和濯川生活的时间段和场景,但是这些时间和场景是不能重复的,搭过一次就无效了,就像是这次的凰都梦场,以后再也无法再现。我不知道她们从相识开始,过去多久了,梦场的时间和实际时间是一样的流逝速度,假如她们认识了一年,我做七天休一天,我也只能给她们搭建四十五个梦场。」
师清漪莫名有些感动,嘴上说:「……做七休一,不至于的,至少还得有合法国假。」
「对哦。」阿槑反应过来:「那我可以和鱼浅商量,让她给我放法定假日,不知道行不行。」
「哦你个头啊。」雨霖婞被她气笑了:「那过完这些梦场呢,她还不是想不通。」
洛神道:「若要救鱼浅,唯有濯川能做到。」
师清漪点了点头:「除非濯川觉醒了,或许她会有办法劝说,解开鱼浅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