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清漪站在这片深林密布的血湖浅水中,衣摆透湿,目光瞬也不瞬地往上看。
滴答。
她衣摆上的水坠落在殷红色的湖中,连同她脸颊滑落的泪珠。
洛神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被半空中那不知名的气息吹拂着,在她血衣身后晃荡。眼底毫无波澜,目光却始终落在师清漪身上。
她的衣摆则有血滴落下来,就落在师清漪的面前,在水面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交汇。
四周死寂得可怕。
直到师清漪颤抖的呼吸骤然加重,除了那血和水滴落的响动,这个虚无的血湖域里才似乎又有了一点别的声音存在。呼吸声音太轻了,轻得似是根本无法承受此刻难以形容的痛楚,可它却又那么的重,重得几乎要将师清漪的魂魄压到窒息。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师清漪就那么抬头看着,只偶尔嘴唇动了动。
痛苦的极致,或许是已经痛到伤口都麻木了。明明正在一刀一刀地在心尖上反复切割,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流血,只是耳边嗡嗡的,忘却了行动和言语。
而洛神,却是真的感觉不到,就只是这么自上而下地觑着她。
恍惚之中,师清漪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握春雪的手攥出前所未有的狠劲,指节捏握的响动打破了这凝滞的沉默。
这一秒,她已下定决心。
那轮巨大的血月越靠越近,上面裂开的口子在增大时,发出咔啦咔啦的诡异响动,像是有什么体积很大的东西从口子里飘了下来似的,却又看不见它。
师清漪的双眸转为炫瞳,就见那从血月口子里降落的东西看上去十分轻盈,几乎是薄薄的一层,如同空气似的,如果只是寻常肉眼,根本无从分辨。但它有着隐约的模糊形态,像是无数散开的根须,一条一条的,时而聚拢,时而分开。
这些根须在血月的映衬下,虽然看不清楚,却在每个人脸上都投落了阴影。
它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捕猎这个世界。
「那是何物?」长生眼睁睁地看着洛神站在半空的红线上,嗓子压着哭泣过后的喑哑,喃喃出声。
「是巢的……神识。」夜呼吸不稳,说:「巢曾受了重创,无法行动,需要一个容器作为身体,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她抬手按着身体破开的血洞止血,在水中艰难地踉跄了两步:「寻常……躯体容器,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神识,而化为灰烬,只有完美的魂堕之体才能承载得了巢的无尽神识。这样的身体没有感觉,不知疼痛,会被红线快速修复,更重要的是……没有感情,不会有和巢争夺身体自***的风险。」
「竟这般对……阿洛。」长生听着,一向纯粹的双眸在此刻涌起恨意,呼吸也哆嗦起来,一手搀扶住夜,另外一只手立刻凝了金箭在手。
师清漪没有半点犹豫,十六翼翱展,飞到那红线纵横交错的半空中。
她悬空在那,双脚并没有接触洛神的红线,比洛神踩踏的位置要高一些。
洛神的视线缓缓上挪,再度看向她。
即使洛神的眼中已经没有往昔的半点情绪留存,师清漪仍话语温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洛神。」
洛神没有反应。
师清漪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目光黯然地垂了垂眸,这才警惕地观察洛神上方那片几乎看不清楚的根须,试图寻找弱点所在。
「这只是巢的……部分神识。」夜抬头看着那根须的影子缓缓降落,距离洛神已经越来越近了,勉强提高了声音,以便众人都能听见:「主要的神识
还是留在神栖之地,不过一旦这部分神识成功降临,神栖之地的主神识会立即涌入,那时洛神就……再也回不去了。神识降临的时候是最为脆弱的……」
她说到这,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攥住了,闷声吐出血来,却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对血湖域的掌控程度也会相应变弱。这个时候,是我唯一有可能改变血湖的机会,也是坠落的唯一机会。」
师清漪压抑着心绪等待时机,面上沉寂地听着。
只有通过「坠落」,才能前往上方血月裂口里的神栖之地,她必须得给夜创造这样的机会。
「夜。」血月里的声音没有性别的区分,无悲无喜,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汝乃吾之造物,区区造物,竟敢叛吾。」
四周那些神经质的声音又喧嚣地附和起来,没有半点自我思维,可悲到连话都要学:「主人说得是啊!夜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叛主人!」
夜血流不止,却没有半点骇然,将这所谓的大胆贯彻得彻彻底底:「魂堕之体……刚成,最适合成为容器,巢按捺不住,绝不会放过这次时机,这次一定会降临。即使巢知道我们会利用它降临时的虚弱,也不会改变,你们只要在降临时进行攻击,分散它对域的掌控,我就可以负责坠落。」
那些声音一听,更癫狂了:「夜你是不是疯了!竟然当着主人的面,和你的同伴们商量怎么对付主人!你把主人放在什么位置!你不要太狂妄了!」
长生二话不说,瞄准某个声音的位置利落地弯弓搭箭,三箭齐发,那个位置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我没有主人。」夜蹭去唇边血,淡淡说。中文網
师清漪仔细判断那些声音的来处,这次终于捕捉到了它们的所在,浩浩神息以师清漪微中心,大范围地碾压过去,那些声音尖利地叫喊起来,在金色神息的覆盖下终于无处遁形。
它们也没有实际形体,像是某种缥缈的声音介质,凝结成一团又一团的烟雾,四处逃窜。
「给我闭嘴。」师清漪隔空控着那一团团在林中飘来荡去的烟雾,一瞬之间将它们捏散了,声音冷到了幽谷里。
血月里的声音说:「双血之体,汝与靖殊相似,却又大有不同。」
师清漪蹙眉。
血月里的声音又说了句没头没尾的:「双血之体靖殊已去,不想世上竟还有汝这般双血之体。汝确然比靖殊更适合,难怪她让汝活到现下,未曾当真动汝性命。」
「她是谁?」师清漪眸光往下压,一字一顿问。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汝不必知晓。」那声音说:「吾容器已成,待吾降临,自会寻她好生叙旧,让吾之苦痛百倍奉还。」
听到这里,师清漪更加了确认了这个答案的准确度。
这个她,必然是鬼主。
从鬼主之前的言谈来推断,她对巢的态度非常傲慢,而且开口闭口就是那个残废,而鬼主的存在已经被证实那么古老了,可想是处在巢的时代,并且和巢有过交集,甚至是过节。
而巢这次的话,更验证了巢和鬼主当年的针锋相对。
在师清漪和巢对话时,洛神全程只是站在那,似山巅的雪。
那片根须的影子往下落时,气息更加翻涌地吹着她,她一动不动。
师清漪瞥了洛神一眼,抬头看向血月:「你不会有降临的机会,我会到神栖之地去找你,做个了结。」
她的目光再度垂落,凝望着洛神幽邃的眸。
洛神一言不发。
「是么?吾拭目以待。」血月里的声音明明没有情绪,听上去却格外有一种傲慢感,明
知道她们的所有计划,却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或许这就是神一贯习惯的俯瞰姿态。
巢说:「夜,吾且看汝如何坠落?」
血月里的声音话音刚落,夜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下,差点双膝跪在地上。
宁凝和长生吓得赶紧去扶,夜的双腿哆嗦了一会,终究还是没跪下去,而是垂着头,一点一点地将腰身直了起来。
而那根须的影,已经来到洛神的正上方,如同噩梦降临。
洛神看上去没有任何躲闪的想法,只是冰雕似的立在那,闭上了眼。
师清漪提了春雪,往洛神所在的方向快速掠去:「洛神!快走开!」
「她乃魂堕之体。」巢即使知道她们的目的,却还是不疾不徐的:「无感,无觉,唯容器耳,又怎会听汝所言。」
师清漪红着眼,春雪的雪刃扫去几道劲气,往那根须的阴影上甩过去:「她不是容器,永远都只会是她自己!」
洛神双眸安静地闭着,长睫在那激荡的气息中微微地颤,她自身岿然不动。
长生的金箭也紧随而至,来到根须的阴影面前。
夜伸出血淋淋的手,手背朝上,缓缓上抬。
师清漪感觉到脚下有了变化,低头一看,血湖的浅水开始摇晃起来,并且摇晃得越来越剧烈,无数殷红的水花汇聚成一道又一道的水波,如同一条条的血色长蛇,往半空中去。
长生的金箭穿过阴影,将阴影撕裂开来,师清漪那几道春雪的劲气又将那片阴影切成了好几个部分,不一会儿功夫,那片阴影又再度聚合。
那些神识无形,无所捉摸,继续往洛神身上去。
师清漪一咬牙,双手握住春雪,只听一声幽冷的低鸣响动,春雪那雪白的薄薄雪刃竟然在师清漪手中一分为二,成为了两把更薄的刃。
根须的阴影笼盖在洛神的头顶,无数根须聚拢,往下钻,似乎即将要渗入这个华美的躯体。
师清漪一左一右将两把春雪薄刃提在手中,随着春雪的分体,四周的温度顿时低得可怕,像是空气都结冰了,师清漪身影比风还要快,掠到洛神身边。
「魂堕之体。」巢的声音在血月里传来:「成为吾,乃汝毕生殊荣。」
洛神睫毛颤了下,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
她手中无数红线作了网,将那即将要入侵的根须影子转瞬捆缚。
「我是我。」洛神眼中的幽蓝深不见底:「你,也配?」
不知道从哪里响起的窸窸窣窣声音顿时又炸了起来,那些声音简直不敢置信:「主人!她这样的容器,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师清漪看到洛神,惊喜不已,跟着双春雪左右一插,将那捆住的根须影子贯穿。
那片无形无质的神识顿时蒙上一层冰霜,像是被春雪冻住了。
但洛神冷冰冰的,只是用红线捆住那片凝住的神识,并没有看师清漪。
这个时候,夜抬起的手背开始翻转。
师清漪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侧了过来,很快她就意识到不是她身体的问题,而是整个血湖展开的域开始侧翻。
那些之前往上涌起的血湖水流也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犹如时钟的指针,往下走。
这个小世界如同魔方里的某一个方块,天地倾斜,被夜逐渐翻转。
所有人的身体跟随这个颠倒的域倒悬了过来,头朝下,血湖成为了天,那轮硕大的红月落在了下方,裂口森然,就在她们身体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本来是昨天更新的,但是因为这章部分地方我重新写了一遍,耽误了更新时间,未能如约发布新章,这
里向大家致歉。
鬼主和巢的关系脉络其实我也铺好了,联系前文就能明白,更详细的交待后面会更一目了然
洛神就是洛神,只是她自己,即使已经魂堕了,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她的傲骨,永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