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昌陵侯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家主夏侯玄的两个妹夫司马师、和逌,分别带着他们的妻子夏侯徽和夏侯羽,来了夏侯府中拜年。
而曹羲、诸葛诞、荀粲、于桓一众好友,以及夏侯奉、夏侯献两个堂兄弟,不多时也各自携礼随之而来。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夏侯府内,此刻倒是一片喜气洋洋。
太夫人曹玦,以及夏侯玄、李惠姑夫妇此刻正坐在主位上与一众亲友宾客谈天说地,管家顾霆则指挥一众下人忙前忙后的准备酒食,不多时,每人的案前尽皆摆满了陶罐所盛的米酒、漆盘所盛的橘子,以及一鼎炖煮的热气腾腾的萝卜羊肉汤,和一漆盘红枣、一漆盘清蒸过的娇耳,也就是饺子。
府上为数不多的两名乐师此刻也奏琴曲笛,一众亲友就在这欢乐和美的气氛中用起了年夜晚饭。
夏侯奉乃是已故悼侯夏侯尚的亲侄儿,夏侯尚故世后,夏侯玄奏请天子,分了自己的三百户食邑给了他。
昌陵悼侯夏侯尚,早些年东征西讨,一共为之前的昌陵乡侯府、如今的昌陵侯府挣得了一千九百户的食邑。按照前朝编户齐名之制,地方一户约四五口人,按四口计,一千九百户即七千六百口人。
因此如今大魏昌陵县中,七千六百口人每年应上缴的赋税,便都是昌陵侯府一家的合法收入了。按照武皇帝曹操的税制改革,屯田民种出的粮食,官府发放农具耕牛,则官六民四;自己准备农具耕牛的,则官民对半。除此之外,非屯田平民所种土地,每户每亩缴纳田租四升粮、除此之外另缴户调绢二匹、棉二斤。
而前朝本朝战乱频仍,地广人稀,百姓每户耕地约百亩。
昌陵并非屯田之地,因此按照武皇帝的田租户调制,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封地得到七十六万升[注一]的粮食、三千八百匹绢布、三千八百斤棉,折合本朝五铢钱的话,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得四百五十余万钱!
【注一:七十六万升也就是七千六百斛/石,汉代米价平常时为一斛百钱,东汉一五铢钱按照购买力约等于今日六角人民币,七千六百斛米可换七十六万五铢钱,也就是人民币约四十五万六千元。汉时上等绢布一匹一千钱左右,三千八百匹绢即三百八十万钱,折合人民币二百余万。】
夏侯奉的关内侯,本来是无食邑租税的虚封列侯爵位,夏侯玄分了三百户食邑给他,他自然就变成了一个有食邑的“另类关内侯”,三百户的食邑,光缴纳的粮税,每年就有一千二百斛,折合十二万钱之多。因此夏侯奉对堂兄还是十分感激的。
夏侯奉尚未成家,于是就常年住在堂兄夏侯玄的府上。
不仅如此,夏侯玄还将文皇帝赐给自己府上的二百名玄甲卫中的二十人,暂拨给了夏侯奉掌管。
由于夏侯奉就住在堂兄府上,因此昌陵侯府的伙食,他倒是每日都可以吃到。但身为右将军夏侯霸嗣子的夏侯献,平日里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饮食,都受着父亲的艰苦磨练,因此像堂兄府上这样丰富可口的膳食,他平日里绝对少见,因此此时夏侯献的吃相比起夏侯奉,就好像是一只吞嚼羊肉的饿狼和一只静静啃食青草的马驹一般。
太夫人曹玦见了两个侄儿一武一文的吃相,忍俊不禁,微微笑着说道:“献儿,慢慢吃,如若不够,再叫后厨做给你就是了,可不要噎着了。”
夏侯献一面狼吞虎咽着,一面笑着对叔母曹玦点头示意,这滑稽的模样再次成功逗笑了席间所有人,司马师和夏侯徽三四岁的小女儿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却不小心呛了一下,夏侯徽急忙担心的用手轻轻拍起了女儿的脊背。
精通医道的惠姑见状,起身倒了些许米酒,喂给孩子之后,这才止住了咳呛。
众人吃罢饭后,太夫人曹玦已然有些困倦,因此就先在下人的搀扶下回屋歇息去了。一众年轻人倒是丝毫没有困意,打算继续饮一会酒。夏侯徽、夏侯羽等女眷则随惠姑一同去了后园西堂安排的住处歇息去了。
夏侯玄与曹羲、司马师、和逌、于桓,以及夏侯献、夏侯奉几人,则玩起了猜枚酒令,开始守起了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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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朝会、加上年初正月间的几场皇族家宴下来,大醉的皇帝曹叡尚未酒醒,依旧躺在式乾殿的檀木榻上酣睡着。
这时,一名并不知晓皇帝作息的侍者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式乾殿的雕花木门,但他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殿内一位侍从快速推了出来。
殿内侍者正是大内官张当,他见来者鲁莽,险些惊扰了皇帝,故此低声呵斥道:
“哪宫哪殿的侍者,这般的不懂规矩!”
那险些闯殿而入的侍者立即赔笑道:
“大内官赎罪,小的乃是崇华殿的辟邪侍者韩雍,校事官、殄吴将军公子纂,有要紧的事要传奏陛下,现正在尚书兰台外等候陛下。[注二]”
【注二:“辟邪”之名见诸史册,不过其本意应是负责传达诏旨的宫廷使者,或为宦官。其出处见诸于《三国志·魏书·明帝纪》中“宣王顿首流涕”段下所附晋人裴松之的注解,引自曹魏史官鱼豢所著《魏略》:“(明帝)顾呼宫中常所给使者曰:‘辟邪来!汝持我此诏授太尉也。’”辟邪应是内官另称,不是人名。清代方以智《通雅·称谓》中指明:“魏明帝使给使辟邪,召司马懿。辟邪,给使之号,犹汉之丞相苍头呼为宜禄也。”可见,“辟邪”是负责传达诏旨的宫廷使者,不是人名。】
张当知晓原委,心想校事官、殄吴将军曹纂,乃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又是皇族公子,长平侯曹肇的亲弟,自己倒也不敢怠慢,稍稍思虑一会,先命殿外的婢子去端来醒酒酸梅汤,这才轻声入了殿,叫醒了熟睡的曹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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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起身后,喝了一碗醒酒汤,又用冰巾擦了擦头脸,酒意这才醒了大半,他换了一身常服,便上了天子轺车,朝着南面辚辚而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尚书兰台。
曹纂见皇帝车驾已到,急忙跪拜行礼。曹叡跳下轺车,亲手扶起了曹纂:
“德思,不必多礼,进去说事。”
二人进了兰台,只见大司空陈群、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侍中卫臻、尚书卫觊、司马孚、桓范、散骑常侍卞兰、王肃、曹肇、高堂隆、以及中领军杨暨等人已然到位。
众人行礼之后,曹纂便开始奏报新近发生的敌国大事、朝野新闻:
“启禀陛下,正月间,吴主孙权少子建昌侯孙虑逝世,吴太子孙登自武昌入省吴主,自陈久离金陵建邺,未能侍奉吴王,子道有阙;又陈上大将军陆议忠勤王事,无所顾忧。吴主乃留太子登于建邺。”
曹叡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那位吴太子孙登,听闻素有贤德之名,但一向与吴主政见不合,如今在建邺留侍吴王,也不知是福是祸。
曹纂继续奏报道:
“后将军、乐城侯曹洪,于今晨逝世!”
曹叡闻言,微微合上双目,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这位叔祖曹洪当年密谋扶保当年的河东王曹霖为太子,屡屡与自己作对。后来其阴谋破败,文皇帝震怒,寻衅欲将其下狱处死,还是武宣卞太后求情,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不管如何,曹洪都是对武皇帝有着救命之恩、且有着赫赫战功的名将。如若因为旧怨就草率处置,不免会让天下人寒心。
因此自己登基之后,赦免了他的罪过,将其由庶人再次恢复为皇族,并加封其为后将军、乐城侯。如今曹洪得以善终,也算是他的造化。
曹叡心中念想已毕,继续问道:
“还有何事?”
曹纂抬眼望着皇帝,面色沉重的说出了最后一件重要的大事:
“吴主孙权朝会廷议,欲遣人航海至辽东,向公孙渊求马,并与之结盟!”
尚书台内众人一听此言,尽皆心惊。自从当年江陵一战,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与故大司马曹真大破东吴骑军之后,东吴便再也难以组建马队。由于吴主孙权爱马,且欲重新组建骑军,这才引发了数年前的盗马案。如今,孙权居然贼心不死,想要与辽东结盟,此事如若得逞,只怕当真后患无穷!
曹叡闻言,眉心微蹙,他垂问众臣道:
“此事如若不假,需得立即安排人手,在东海海路之上邀击吴军才是。只是不知谁人可担大任。”
中领军杨暨一向与汝南太守、殄夷将军田豫田国让相交好,知晓田豫乃是将才,他一心想让好友建功立业,因此立即便向皇帝举荐道:
“启禀陛下,汝南太守、殄夷将军田国让,才堪大任,臣举荐其担此重任!”
曹叡闻言,不一会儿便想起了田豫的名字,他记得田豫曾经在北疆担任护乌桓校尉,在夏侯玄奇计谋划、并州刺史吴质的调度下,曾经与牵招、解俊、梁习等人一同大破鲜卑大人轲比能的部众,的确是个将才。
曹叡沉吟了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赐田豫符节,暂领青州都督,率青州各路兵马,全权处理此事!”
“陛下明鉴!”
中领军杨暨见皇帝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喜不自胜。
曹叡见曹纂再无其他事情奏报,脑中又思虑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自己即将想要颁行的几条大小新的政令:
“朕记得,故征西将军夏侯渊四子,右将军夏侯霸、兖州刺史夏侯威、乐安太守夏侯惠、河南尹夏侯和,人称‘夏侯四杰’,朕怕此四人名不副实,故多年以来一直暗自考察,发现四人多年以来政绩斐然、战功卓著,确为难得的能臣,此四人至今无爵位,故朕今日赐封四人关内侯爵,以示恩宠!
另,左延年精于音律,善为郑声,才能卓越。朕欲拔擢其为协律中郎将,掌管天下乐曲收集编纂之事。”
此夏侯氏四人乃是夏侯玄的同宗叔伯,这些年夏侯玄能够掌握天下郡县的诸事、情报,,少不了这四位叔伯的相助。尚书台众臣对“夏侯四杰”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而左延年也是有名的乐律大家,因此众人对这两任命拔擢没有任何异议。
曹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敦煌郡远在西陲,丧乱隔绝,大姓称雄,无太守已二十年有余,朕欲派遣一能臣,前去好生治理敦煌,不知诸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二人一时没有什么想法,因此缄口不言。当年在东宫担任曹叡老师、平原王傅的散骑常侍高堂隆,心中倒是有了人选。他开口举荐道:
“仓慈仓孝仁,自文皇帝黄初年末,便为长安县令,这些年来,政绩斐然,且此人精明强干,臣担保,仓慈到任后,定能抑挫当地豪强,抚恤贫弱,安定敦煌!”
曹叡对自己这个老师,一向十分尊敬。他不假思索便同意了此事。而多年以后的事实,也证明高堂隆并没有看错人。
敦煌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无立锥之地,且大族欺诈胡商,使得胡人多有怨念,后来仓慈到任后,一一解决了此种种弊病。数年后仓慈逝世于任上,吏民悲感如丧亲人,还为之画像立庙。就连西域诸胡闻仓慈离世,都主动聚集在戊己校尉及长史治下发丧,甚至还有人悲伤的以刀割面。
最后,曹叡下达了今日最后的一道诏令:
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定分封制。
曹叡思虑停当之后,望着尚书台众臣,朗声言道:
“自我魏国创建以来,诸王开国,或封郡、或封县,未有定制,此制不能永为后世之法,故朕想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封国。王国置相、都尉、傅、保、友、郎中令、中尉、大农、司马、家令各一人;吏员规制,公国与王国同;侯国置相一人,另置家令、家丞、傅各一人。不知诸卿可有异议?”
刘放、孙资二人一向善于逢迎,此事不会损伤自己的利益,因此并没有异议。高堂隆一向担宗室心诸侯王权力过于微弱,难防权臣鹰扬而起,皇帝此举正有抬高诸侯王的意思,因此高堂隆也大为赞成。
就这样,曹叡的分封新制就这样雷厉风行的推举了起来。
彭城王曹据,燕王曹宇,沛王曹林,中山王曹衮,陈留王曹峻,赵王曹干,东平王曹徽等一批新的扩大了封国的诸侯王,也迁到了他们新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