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溪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听到了众人的尖叫声,以及桌椅在地面上乱糟糟移动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赵月蝉的惊叫,伴随着其他妇人的惊呼,「快,有刺客,护驾!」
赵明溪脑子里嗡嗡一片,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然后她就摸到了一手粘稠的液体,心陡然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了,压抑得她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极度困难起来。
然后她看到自己旁边翠绿的衣边,看到了那头已经有了花白之色的头发,看到了自己前天才赏下去如意寿喜文的翡翠双股簪。
接下来才是那张脸。
那张已经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脸。
掌宫姑姑不是她的乳母,她的乳母因为对她意图不轨,被罚出了府,没能一直陪着她。
这些后宅里的阴私事件过早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然后这位掌宫姑姑就来了,是祖母跟前的嬷嬷的女儿,出嫁就丧夫,遗腹子生出来没站住。
祖母说,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稳妥的,就放在明溪跟前吧!
好像,她的闺名叫婉娘。
后来来了自己跟前之后,就唤作云姑姑。
是因为她姓云,入了宫之后,就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了。
就是赵明溪自己,都很少会叫她的闺名。
可是她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确实如祖母所说,是个妥帖的性子,时来就很安静,安静得有时候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可是她是对自己最为了解的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料子的里衣,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是不高兴,什么时候是在偷偷一个人乐。..
她甚至还知道自己藏在心底里很多年的那个少年郎,甚至还常常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代替自己去那少年郎的坟上上香。
赵明溪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睛中涌出来,让她看不清婉娘的脸,看不清她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是不是藏着对自己的担忧。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根本就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像是被隔绝在遥远的地方之外,只剩下了「嗡嗡」的声音。
像极了小时候去庄子上玩的时候,蚊帐外不绝于耳的蚊虫声。
那时候婉娘会一整晚守在她旁边替她打着扇子,还一边念叨:「可要赶紧回去,姑娘这一身皮肉都要晒坏了,谁家的姑娘这般在毒日头底下晒的,回头叫老太太看见,也要说的。」
婉娘婉娘!
婉娘,如今已经不在庄子上了,如今他们在宫里,那些小太监们害怕师父的责打,手里的工作都做得十分精细,断然不会有一只蚊子进来这大殿里。
婉娘婉娘!
不对!
婉娘,眼下这是冬天呢!冬天里是不会有蚊子的。
婉娘婉娘!
谁也没有见过太子妃如此失态。
她箕坐在地上,脸上还被溅了一道浓黑的血,头发也跌散了,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
刺客很快就被控制了。
实际上也不需要如何控制,因为在出手之后,那人就立刻饮毒自尽了。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领舞的那个舞者。
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前殿的人,太子带着文武大臣很快就赶了过来。
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刺客,以及那倒了的主桌后面的太子妃。
就是太子,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太子妃。
他立刻大踏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人给拉了起来,搂在了怀里,「明溪,
你没事儿吧?」
赵明溪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将眼前的水雾除去,然后看到了丈夫的脸,她艰难地转过头,这才看清地上婉娘死不瞑目的样子。
还没有来得及哭出声音,太子便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要看,姑姑是为了保护你才出了事儿。
她心里希望你好好的,你现在怀着身孕,不宜情绪大起大落,不要看,孤让人带你去一旁休息。」
说完不等赵明溪开口,便直接吩咐人,「来人呐!把云姑姑好生抬下去。」
「不!」赵明溪连忙掰开太子的手,摇头道,「不要!」
她忘了自己身为太子妃一向以来的矜持与理智,「姑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太远,好生放到我的宫殿里去吧!」
这可半点儿不合规矩,一个死了的宫女罢了,如何能放到太子妃的寝殿?
再说严重些,太子妃的寝殿,就是太子的寝殿。
此举说起来有碍太子的气运,再往大了说,对于国运都是有些影响的。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敢开口,太子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赵月蝉便在这个时候直接吩咐道:「送去偏殿等着。」
赵明溪立刻转脸怒视向她。
赵月蝉不避不让道:「姐姐,你这会儿伤心过度,有些事情没有考虑清楚,要不然,你还是先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赵明溪说什么,就对着太子盈盈一礼,「殿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这件事情盘查清楚。
这个此刻虽然饮毒自尽了,可难保还有其他的同伙,今晚上朝中宫里的重要的人都在这里。
方才那刺客是没有得手,所以不过是死了个宫女,姐姐还安然无恙,可若此时咱们不警惕起来,万一他们还有后招,岂不是危险了?
殿下的安危最重要,各位朝廷重臣也必须要保护起来,更何况,乾元宫里,陛下还在呢!」
赵明溪方才一下太过于悲痛,根本没有办法理智地去思考眼下的事情,这会儿却是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赵月蝉的话一句一句,清晰入耳。
却让她的心里蓦然生出了几分寒意。
这不是赵月蝉的性子,也不是赵月蝉能说出来的话。
她什么时候这样有条理,这样理智清楚了?
她不由抬眼看向那边那个自己一直不如何能瞧得上眼的堂妹。
却见赵月蝉正在井井有条地吩咐人处理眼下的事情,如何安置朝臣及内外命妇,如何安抚方才受到惊吓的众人。
还有向太子建言眼下如何防止凶手及凶手的党羽逃脱或者再起邪念。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眼下这股妖风,显然是朝自己吹过来的。
她看着婉娘被人抬走,如赵月蝉说的那般,抬去了隔壁的偏殿。
赵明溪那混沌的情绪也像是随着那个担架一点点地抽离了,正而奋斗在变得清醒了起来。
她从太子的怀里起开,终于收拾好了情绪,「方才是我一时情急,竟然提出了那样无礼的要求,殿下还请勿怪。」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发妻,加上他也知道云姑姑对于太子妃的重要性,太子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无事。」
赵明溪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先……」
谁知道才说出了三个字,那边人群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江良娣,你怎么了?」
出声的是一个外命妇,似乎是吏部侍郎的夫人,此时她下意识地紧张地搀扶着江淑华。
而众人看过去,就见到江淑华惨白的脸色和布满了汗水的额头。